对库尼茨基而言,夏季已把他关在门外。关门谢客。现在他只是按部就班地生活,把沙滩拖鞋换成室内拖鞋,短裤换成长裤,桌上摆着几支削尖铅笔,收据发票归拢整齐。往昔已停止继续存在,化为生命碎片——现在再遗憾是没有意义。所以,他感觉到肯定是幻影般疼痛,不真实,不完整每部分都在痛,锯齿状缺口出于天性而渴望圆满。不会有别解释。
最近他睡不着。确切地说,他入夜后会睡着,累到眼皮都抬不起来,但他会在凌晨三四点醒来,就像多年前,洪水过后那时那样。但那时候,他知道自己为什失眠——他害怕灾难降临。现在却不同。现在没有灾难。但好像有种黑洞敞开,裂口。库尼茨基明白,言语可以弥合那条裂缝:如果他能找到精准字眼来解释已发生事,言词合乎情理,字数不多不少,那个黑洞就可以被修复如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就能口气睡到早上八点。有时,很偶然,他会相信自己听到种声音,两个词,如同刺耳轰鸣。从无眠之夜、狂乱之昼中撕扯下来词语。在他神经细胞间闪现火花,在此处彼处间跳跃无以名状脉动。思绪不就是这样产生吗?
幻影集合完备,汇聚成型,流水线出品,耸立在理性门口。幻影并不很吓人,不是《圣经》中滔天洪水,也没有但丁式炼狱场景。只有水,无可逃避、无处不在可怕水。他公寓四壁浸饱水。库尼茨基用手指试探过受潮墙面,湿乎乎灰泥涂料在指尖留下痕迹,让人恶心。墙面上水渍洇染出地图模样,他认不出是哪些国家,也无法为其命名。水滴从窗框里渗进来,流到地板上,透湿地毯。你若把钉子敲入墙面,洞眼里就会涌出小股水流;你若拉开只抽屉,里面积水就会汩汩涌动。你若举起块石头,水就会潺潺低语:必在石头落下之处。仿佛有整条小溪慢慢流过电脑键盘,屏幕仿佛在水底下劈劈啪啪闪着火花。库尼茨基跑出门去,跑到公寓楼前,却见沙坑和花坛都已消失不见,最低层窗台不复存在。他蹚着齐脚踝水走向汽车,想要把车开出这个居民区,开到地势高平地去,但他现在已经办不成这件事。事实上,他们已被水包围,如在陷阱。
他在暗夜里醒来,起身去洗手间,并告慰自己:原来切都好,还是开心点吧。当然开心喽,他答复自己。但他并不开心。他在焐热床上重新躺下,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两条腿都不安稳,总想改变姿势,心痒难耐,想依照自己意愿在褶皱毯子下做次假想散步。有时候他会迷瞪会儿,继而被自己呼噜声惊醒。他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窗外天光渐亮,听到垃圾车动静,听到头班巴士和有轨电车驶出总站。清晨,电梯刚刚启动时候,你能听出它发出绝望吱嘎声响,那是被困在二维空间里生物才会发出挣扎声响,上上,下下,始终不能走出斜线或对角线。带着无法修复那个黑洞,世界继续前行,走得趔趔趄趄。瘸拐。
库尼茨基跟着世界瘸拐地走进洗手间,然后站在厨台边喝掉他咖啡。他去把妻子叫醒。她没睡醒,也没说什,只是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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