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很罪过。”她以目光暗示临床,再次用闽南语说,“他到目前还没开刀接上骨头,家属罪过。”
当下没意识到闽南语“罪过”,除罪失,还可以表示痛苦。等到隔着布帘老人发出呻吟,才想到:这位老人家属很少出现。两天前睡在祖母病床旁小卧椅陪伴时,他呻吟到半夜,惹得同病房断腿爸爸咆哮,油漆工下楼去抽烟解闷。祖母按两下止痛剂,下床帮老人换掉塞满粪便纸尿布,用湿纸巾擦干净,处理好即将长褥疮副皮包骨。病房才安静下
身不断抖动,医生说他不是鱼贩来杀条快渴死鱼,给予全身麻醉。
“做个很长梦,梦见你爸爸。”祖母从恢复室推回般病房,对说这句话,“非常好笑。”
“怎说?”问。
祖母脚又痛起来,从手术缝合口痛到断骨处,大概是从五楼以右脚落地感受。她皱起眉头,伸手按止痛药按钮。这是以五千元自费购买袋止痛药,非健保用药。不久,止痛药发挥效用,祖母平静下来,才说很久没有梦见爸爸。梦中爸爸胡子浓密,行为却是四岁心智,拿着毛线衣棒往锅子里煮着内裤给人吃。祖母觉得这梦境异常怪,但说不上怪在哪儿,可能是汤没加盐巴。直到她发现爸爸头裂好深缝,才意识到“这孩子不是没有”,然后她小心呵护这个母子团圆梦境,吃着内裤餐,时光好美好安静,唯对话是叫儿子别去浴室照镜子,以免看到自己头颅挤裂死貌。祖母中年丧子痛苦,总是无坚不摧地渗入梦境,让她流泪,每几年得重温这古怪相逢。
这个梦,祖母讲几次,只讲好笑部分给探病“死道友”们听,每次先按次止痛药才讲,以免惹得自己大笑,也惹痛腿。这给演戏感觉,祖母笑,或“死道友”们配合笑,有点刻意,好冲淡法庭上她失败证人表现。会这说,是因为每次撞见祖母和酒窝阿姨两人谈话时,别过头去流泪,回过头来对笑。
除皱眉头,祖母从来没有说过断腿之痛。她大部分时间在床上,小号用夜壶,大号才下床,下床前先用止痛剂,过药效才拖着剧痛身体从厕所走出来。下去医院商店街,买成人纸尿布应急,祖母拿到后愣三秒,那是老人用纸尿布就人生残废表情,这使又尴尬地拿出包当作尿布夜用型卫生棉。她马上转笑,说这两个是好礼物呀!
过几天,祖母跟同骨科病房其他病患混熟,和别人比残,自己略胜筹。比如,她说有家三口都躺在这病房,原来父母和孩子三贴着骑摩托车,撞到突然打开轿车后门,三人骨头断五处,而爸爸躺在床上打手机跟肇事车主边哀号装痛、边讨和解费,不然就是用手机签香港赛马。还有个油漆工跌断腿,送来医院后不畏残痛,每天最大毅力是拖着石膏腿到医院大门口抽烟。
至于临床八旬老男人,直很神秘。他时常呻吟,晚间睡觉时从嘴巴吐出很浓臭味,只有医护揭开布帘时,可以看到他包着尿布、肌肉流失屁股,以及裹石膏大腿。
过几天,祖母对微笑,说:“今天,比较幸福呢!”
“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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