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造孽!”瘦老头子连说两句,还不尽意,又加句,“还不如把脚剁去呢!”沉下把气压住便说,“您该逮这机会把各样小鞋赶紧收罗些,赶明儿说不定也是宝贝。”
“说得好,您真懂眼。听说,北边还不大时兴放脚?”
“闹也闹,放脚还不多,叫唤得却够凶,依看这风刹不住,有今天没明天。”瘦老头子直叹气。
“是呵,听说,这才赶紧弄几麻袋南边小鞋,到北边转转,料想能碰上像您这样有心人肯花钱存些。打算卖些南边,买些北边,说不定把天下小鞋凑全呢!”这蛤蟆脸男人说,“已然存满满屋子!”
“屋子?”瘦老头子眼珠子唰唰冒光,“好呵,宝呵,你这次带来都是嘛样?”
天没睁眼,地没睁眼,鬼市上人都把眼珠子睁得贼亮。打赵家窑到墙子河边,这片窝棚土铺篱笆灯小房中间,那些绕来绕去又绕回来羊肠子道儿上,天天天亮前摆鬼市。最初都是喝破烂,把喝来旧衣破袄古瓶老钟烂鞋脏帽废书残画,缺这儿少那儿日用杂物,拿大筐挑来卖。借着黑咕隆咚看不清,打马虎眼,以坏充好,有钱人谁也不来买这些烂货。可是,事情不能总个样,话不该老这说。渐渐有人拿来好货新货真货,却都是手交钱,手交东西。买卖成,拨头便走,回头再找,互不认账。人称“把地干”。为嘛?因为干这行当大多是贼,偷到东西来销赃。胆大敢卖,胆大就敢买。也有些有钱人家败家子,脸皮薄,不愿在当铺古玩铺旧货铺露面,就拿东西到这儿找个黑旮旯站等买主。哪位要是懂眼,真能三子儿两子儿,买到上好字画珠宝玉器瓷器首饰摆饰善本书孤本帖。这看能耐,二看运气,两样碰块儿,财能发炸。
今儿,挤来挤去人群里,有个瘦老头子,缩头藏脸,也不打灯笼,眼珠子却在人缝里乱钻。忽然,赛过猫见耗子,撞开几个人头扑过去。墙边,挨着个破担子,蜷腿蹲着个男人,跟前地上铺块布,摆着个白铜水烟袋、个大漆描金梳妆匣儿、几卷绣花被腰子,还有三双小鞋,都是红布蓝布,双合脸,极窄极薄,鞋尖又短又尖赛乌鸦嘴,天津卫看不见这样鞋。瘦老头子把抓起来,翻过来掉过去看,就喊:
“呀!鸦头履,苏北坤鞋!”
这男人瘪脑门鼓眼珠子,模样赛蛤蟆,仰脸瞅瞅这瘦老头子说:“碰到内行,难得。您想要?”
瘦老头子两个膝盖“嘎巴”响也蹲下来,低声说:
蛤蟆脸男人抿嘴笑,打身后麻袋里掏出两双小鞋递给瘦老头子,也不说话,好赛要考考这瘦老头子修行。
瘦老头子接过鞋看,是旧鞋,底儿
“全要!这儿压根也碰不上这鞋!”
这瘦老头子好怪。在鬼市买东西,碰上中意也得装不懂不在意不中意,哪能见宝似!可更怪是卖东西蛤蟆脸男人,并不拿出卖东西架势,也赛见宝,问道:
“您好喜这玩意儿吧?”
“说得是。告您这鞋哪儿弄来?您是南边人?”
“您甭问,反正不是北边人。老实告您,也好喜这玩意儿,可如今江南几省都闹着放脚,小鞋扔得到处都是,连庙里也是,河里还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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