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陆北才仍然到毛妹天台学英文,佩姬见到他,不敢直视,坐得远远,假装彼此不存在。仙蒂呢,切如常,调笑自然,看不出半分异样,偶然跟陆北才对望眼,嘴角扯出个神秘微笑。陆北才也不再于课后和姐妹们看街景、谈心事,她没有叫他留下,他亦没有特别去找理由留下,仿佛把心事累积起来,留着,蓄着,顶着,直到某天,时间对,场合对,始让洪水漫堤。秘密有时候是道脆弱墙,明明踹脚即可踢倒,却偏偏谁都不肯先有动作,墙便永远矗立。
陆北才对英文是学上瘾。先跟毛妹乱讲乱说,同时拼命省钱,计划到夜校进修,跟老师有板有眼地学。他发现自己对语言有天分,是刨木和耍棍以外本领。拉车经常要到“水手馆”等客,跟鬼佬打交道,每
妹天台更甚,妒忌如潮袭来把他淹没至窒息,胸口阵郁闷,忍下,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佩姬在布帘另边发现陆北才见到切,脸色大变,马上跳下黄包车,把衣裤拉好,闪入梯间,飞奔上楼梯。仙蒂倒沉着,慢条斯理地把丝绢叠妥,放进纸袋,弯腰下车,抬头对陆北才冷峻地说:“早跟你讲过,不只有男人才奇奇怪怪。”
陆北才直直望着她眼睛,时间静止,四周车声人声,沿途喊卖甘蔗和橄榄小贩叱喝声,统统隐退。在真空时间里,陆北才提起勇气,低着头,像自言自语地问:“这……这……可以吗?两个人……真可以……不分男女?”
仙蒂别过脸,转身步上楼梯,边走边道:“自己说可以就可以。再不然,不要让别人知道就可以。”
“万知道呢?”
仙蒂沉默半晌,忽然掩嘴笑道:“没关系,其实秘密没你想象咁重要。知道就知道,只不过,守住秘密,本身就很刺激。”
陆北才可不这认为。他有强烈不祥预感。完蛋,他又知道个人秘密。阿娟,余连长,药王坚,每次知道别人秘密都成为麻烦开始,这回轮到仙蒂,他非常在乎仙蒂,他非常担心灾祸将临。
当夜回家,陆北才心事重重,兄弟们喝酒赌钱,他应酬会儿即先到露台躺下睡去,很快入梦,梦里只觉天旋地转,黄包车在天空疯狂飞舞,他蹲在码头旁,三面是海,他被无数看不见脸人挡路,没法逃离。突然,黄包车朝他头顶撞来,他举起双手保护自己,车座布帘背后亦伸出双手,只手指甲上涂着鲜红蔻丹,另只,手背有毛发,他认得,是曾经用手抓住他把他压在身下七叔。陆北才抱头叫喊:“唔好!唔好!”黄包车继续冲下,撞到他头,撞出轰然巨响。
陆北才从梦里惊呼而醒,仍在赌牌九兄弟们吓跳,纷纷转脸望他。陆北才莫名恐惧,担心梦里秘密被看穿,幸好大家只是笑,哨牙炳还骂道:“刁那妈,咁大个人仲发噩梦,生人唔生胆!有冇惊到濑尿?”
陆北才呆坐在露台草席上,望向街外,黑漆漆不见人不见车不见楼不见死活任何事物。室内是群赤裸上身男人,三月下旬,气温已高,每个人背上满布浓稠汗水。陆北才懂,仙蒂是对,守秘密是桩刺激事情,秘密就是快乐,担心受惊亦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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