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陆南才这夜输钱亦感高兴。他当庄,当庄人得洗牌,骨牌在手掌底下搓来摸去,给他充实感觉,仿佛世界受到掌控,最后不管翻出来牌是好是坏,他碰过牌,牌由他亲手叠起,他不抱
陆南才从东华义庄走回山下,行经永别亭,楹联仍在,“永不能见,平素音容成隔世;别无复面,有缘遇合卜他生”。陆南才苦笑。能见又如何?复面又怎样?是鸠但啦,见也好,不见也罢,你做得主,别人也做得,既然大家都是主,也就大家都不是主。
下山后,陆南才先往湾仔,但并非返回春园街昌发麻雀馆,而是到大佛口,李才训密侦总部,亦是他和手下寻欢作乐大本营。
“李司令,鬼佬新年到,小弟特来孝敬好礼!”陆南才进门即道。李才训喜欢别人尊称他为“司令”,当然有日本人在旁时不可以,只能叫他“李堂主”。
李才训瞄下陆南才手,见空空如也,马上朝他身后望去,猜想站几个女人,却又空无人,眼神难免闪过阵失望。陆南才立道:“李司令,今晚在石塘咀码头有人出货,是洋货,您肯定喜欢。”
李才训会意,热情地请他坐下追问细节,陆南才却只三言两语地交代时间和地点,并提出条件,“洋货”可由李才训带返集中营,但另有个华兵因为是孙兴社叛徒,须交给堂口弟兄执行家法。李才训满嘴答应,见陆南才无心逗留,不愿勉强,派遣军车把他送回欢得厅。
欢得厅早已坐满弟兄,挤站在桌前推牌九,花王昌、高佬康、米佬胜、刀疤德、鸡佬成、潮州仔等人都在,福和堂枪王志、英群社阿福也来凑热闹,桌上堆满军票如山,人人通脸赤红,眼泛血丝,气氛热烈得似江湖火并。看见陆南才,鬼手添抢先起哄:“南爷,玩两手?你当庄?鬼佬新年,们等你派鬼佬利是!”
“冇问题!仍是老规矩,‘死人望出丧,做人望做庄’,有庄定做!”南爷朗声道。
孙兴社设堂以来即有规矩,每逢农历大年初,兄弟们到家里向南爷拜年,晚饭后推牌九,由南爷当庄三手。这夜虽是洋新年,钱照赌,庄照当,注照押,反正上赌桌,外头世界已不重要,管他什洋时间不洋时间。更何况在这样世界里,谁能确定到底有冇明天?
赌桌上陆南才却是清醒。河石镇,广州,香港。幕幕往事如桌上黑骨牌被叠起,翻开,推倒,再叠起,再翻开,再推倒。前世今生事情在他眼前像账本上数字被算个清楚明白。他并不糊涂,并不意气冲动,他完全知道自己刚才做些什。
张迪臣要他还债?要跟他算账?陆南才暗骂声,哼,休想!陆南才并非担心自己欠他,而是偏要欠他,否则旦还清前债,两不相欠,岂不表示两人之间干二净,再无牵连?这怎可以呢?都这多年,他曾经可以为张迪臣连命都不要,怎可以让他这走之?而且是跟另个人起走。任张迪臣说他是无理也罢,也不管他恨不恨他,陆南才决心把张迪臣留下,让两人之间账本继续写下去,笔再笔,欠债还钱,欠钱还情,欠情还命,世上其实没有桩事情能够屹然独立,唯有能够挑动足够恨,始可让自己感受曾有足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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