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佳听说爸爸想当志愿兵上前线,说:
“有个女同学叫托尼娅·科干,她爸爸当志愿兵。他是古希腊学科专家,进奔萨个预备团,分派他在那儿打扫厕所。有天连长来上厕所,他因为近视把脏东西扫到连长身上,连长照他耳朵打拳,把鼓膜都打破。”
“那有什,”维克托说,“不把脏东西扫到连长身上就是。”
现在维克托跟娜佳说话,就和跟大人说话样。他对女儿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近来她放学就马上回家,这使他很感动,他认为这是她不希望让他担心。和爸爸说话时候,她那向带有讥笑神气眼睛里出现新神气—严肃而温柔神气。
有天晚上,他穿起大衣,朝研究所走去。他很想朝自己实验室窗户里看看:里面电灯是不是亮着,是不是有人在上夜班,也许,马尔科夫已经完成设备安装吧?但是他没有走到研究所,怕碰见熟人,便拐进条巷子,拐弯朝家里走。巷子里很黑,空荡荡。他忽然感到十分幸福。雪花,夜晚天空,寒冷新鲜空气,脚步声,黑郁郁枝丛,木头小房窗户里透过伪装窗帘射出来细细缕灯光—这切都十分美好。
。但是他心情不是始终样,不是毫无变化。天中不同时间有不同恐惧,不同苦恼。早晨起来,刚刚出暖和被窝,当窗外还是寒冷而朦胧晨曦时候,他就像个孩子遇到巨大力量袭来,感到有种无可奈何心情,很想钻回被窝里,蜷起身子,皱紧眉头,动不动。
上午,他思念他研究工作,特别想上研究所去。这时他觉得自己成没有人要人,成无用、无能人。
似乎国家发怒,不仅能够剥夺他自由、他安宁,而且能够剥夺他智慧、他才华、他自信心,把他变成个又呆、又笨、又灰沉人。
快到吃午饭时候,他有精神,高兴起来。可是吃过午饭就苦恼起来,愚钝,沉闷,什也不想。
等到暮色渐浓,恐怖也随之渐强。他现在很怕黑暗,就像石器时代野人进入黑沉沉密林。恐怖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厉害……维克托思前想后,往事今朝齐涌来。残酷无情、不肯饶人死神在窗外黑暗中等待着。外面就会响起汽车声,马上就会响起门铃声,房子里马上就会响起皮靴声。无处躲藏。突然,又来种发狠又痛快冷漠心情,切都无所谓!
维克托对柳德米拉说:
“沙皇时代那些叛乱贵族倒是快活。失宠之后就坐上马车,离开京城,到奔萨领地上去!在那儿可以打猎,可以在农村寻欢作乐,有邻居,有花园,写写回忆录。可是,你们这些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试试看:两个星期审查和鉴定往密封档案袋里装,想打扫院子都没有人要你。”
“维克托,”柳德米拉说,“咱们能过得去!可以缝衣服,在家里给人家做活儿,可以绣手帕,还可以去做试验员。可以养活你。”
他吻吻她手。她不明白,为什他脸上出现负疚和痛苦表情,他眼睛里出现诉苦和祈求神情……维克托在房间里踱着,小声唱着古老情歌:
……他孤单单,无人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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