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如眼角热,霎时间浑身冒出细密汗。她顿顿,问云嫂,他说什?
云嫂热烈地说,也听不懂。可是,听得出说是咱们山东话,不是天津腔。
昭如静静地站在栏杆后面,看着笙哥儿。她感觉得到云嫂还捉着她衣袖,大气也不敢喘。这小小男孩,站在落满梧桐叶子院落里。四周还都灰暗着,却有些曙光聚在他身上。他就成个金灿灿儿童。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已经有些惊奇。因为笙哥儿扬起头,在他脸庞上,她看到种端穆神情,不属于这个年纪小童,甚至与她和家睦都无关。那是种空洞、略带忧伤眼神,通常是经历人生起伏,无所挂碍之后才会有。这瞬间,她觉出这孩子陌生,心里有丝隐隐怕。
她慢慢走向他。这时候笙哥儿蹲下来,捡起片枯黄叶子。她停下脚步。这孩子用清晰童音说,叶知秋。
笙哥儿回转身,望着她。这时候天渐渐亮起来,眼前景物也变得轮廓真实。昭如盯着男孩手中树叶,在枯败皱褶里,是柄黄绿相间经络。
在,吃得差不多就散吧。
昭如便扶她回房。昭德回身,望着院子里通明灯火,还听得见孩子们嬉闹声,苦苦地笑下,说,好个“良辰美景奈何天”。昭如便说,大姐,月有阴晴,朝朝岁岁各不同。现时是清静些,明年便是要分外地热闹。
昭德便拉她坐下,说,如,你是个明白人,可在这院子里,哪知道今夕何夕。这个家,已大不如往。自打夏天张大帅殁后,奉军情势便急转直下。这天津,如今已经是蒋中正天下。张宗昌手下人,大半投g,m军。傅作义逼得紧,孙传芳逃去关外。而今这直鲁联军,便只有你姐夫还在死守着。日本人和英国人,这会儿都装聋作哑起来。这津东,怕也已然是个空壳。
这时吹过阵凉风,头顶树叶便都簌簌地响。昭如便将身上斗篷揭下来,给昭德披上,说,个女人家,虽不懂得修齐治平,但总信船到桥头。人往大处活不,小处还有方天地。大姐,你只管将身体将息好。
昭德便握紧她手,说,有你在身边,便宽心许多。
笙哥儿扔掉树叶,抬起头,对她唤,娘。
这声音在她心头击打下。无知觉间,她竟后退步。短暂迟疑之后,她张开臂膀,将这男孩搂在怀里。她让自己脸紧紧贴着他。他睫毛闪动下,潮湿而温润。她听到两个心跳,在冲突间渐渐平稳合,啐啄同时。
第二日大清早,就听见云嫂咋呼。昭如急忙起身,披衣服开门去。看见她气喘吁吁,手中比画着,昭如也着急,问她,出事?
云嫂摇头,抚着胸口叫阿弥陀佛。昭如瞧着外头,半个人影子都没有。前后都是片静寂,远远地还听见打早更人,敲打下。声音便在巷弄里头回荡不去。她人也醒,心里怪云嫂惊乍。
云嫂有些平静下来,说,哥儿,哥儿他……
昭如刚落下去心,又吊起来,急声问,笙儿怎?
云嫂捉住她,太太,大喜,咱哥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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