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师傅说,这种月饼,老辈叫“掟死狗”。反生,成炉都废掉。想想看,你入炉前,都做什。
五举捧着月饼,茫然看他。觉得月饼温度,在手心里点点凉下去。
荣师傅说,你和面时候,加次水,又加次糯米粉。这就是“五仁”月饼,料只能让你备次,由不得你后悔,修修补补再来过。次错,成炉废。
荣师傅冷冷地看他眼,说,这炉,你都给吃下去,块不许剩。
八月初五,同钦楼大按部格外热闹。尽管已入秋,三千呎工场里头温度逼人。头上数把大风扇,嗡嗡作响,也并不管用。十几个赤裸上身师傅,汗流浃背,站在案板两边不断搓饼,个个手瓜起腱,功架十足。另张案板,则堆放如山馅料,四名女工密密地将它们搓成球备用。每年临近中秋,对同钦楼来说,便有如盛大聚会。本已退休整饼师傅们,自行“埋班”回茶楼帮忙,马不停蹄地造月饼。轻快笑声与倾谈声,响成片。混合着汗水与甜香气息。角落里五举,望着他们,手中拿柄木铲子,搅拌着馅料。在这类似节日氛围中,他也感受到某种热烈,但又觉得似乎与自己无关。这时,师兄谢醒,端着只大盆走来,人群中响起如潮欢呼声。这是荣师傅调好莲蓉馅料。它将成为同钦楼,在这年中秋,再次称雄全港秘辛。
靓。多少都不对,老祖宗规矩。
荣师傅将月饼上盘,入炉。过阵拿出来,刷上层蛋液。再入炉。饼成,澄黄如金。荣师傅夹只放在五举手心里,说,尝尝。
五举小心翼翼地咬口,五味馨香,在他齿颊漫溢开来。
荣师傅问他,好吃吗?
五举使劲点点头,露出孩子天真相。荣师傅笑。
五举接近成年时候,这个城市又有些变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每个人都急些。说话,做事,甚至走路。都比以前快些。茶楼里,有些老人来不,或者不再来。有些年轻面孔,渐渐老去。
师父仍然体态雄健,但也看得到鬓上有霜。
五举抱着摞摞已包装好唐饼,送去楼下饼部店面。店面上挂着“同钦楼”金漆招牌,在黄昏下有灰蓝色反光。到晚上,“楼”字是看不见,因为霓虹坏掉,几天也没有修好。
五举将唐饼放到柜台上,卖饼阿娘边往柜上摆饼,望五举眼,恍然大悟似,说,啊,五举大个仔啦,生得咁靓仔。过两年要娶老婆。
五举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看那唐饼盒子上年轻女仔,也在对他笑。这两年,“同钦”唐饼包装,也跟别茶楼饼家样,做改革。从
五举不禁愣住,嘴里忘记咀嚼。这是他这年来,第次看师父对他笑。这笑内容他难以判断。但见这壮大男人,因为笑,眼角里打点褶。褶里面藏点暖意。
这时候,荣师父忽然收敛笑容,对五举说,照样给打炉。
于是,五举打他人生中第炉月饼。从炉子里拿出时候,和师父打样金黄诱人。他将忐忑咽下去。
荣师傅看眼,仍夹起块,放在他手心里,叫他尝尝。
然而这块月饼,他咬不动,像石头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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