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是五举从未来过地方,其实是有些拘束。因为要来录这个节目,同钦楼上下是当大事。段经理带他到渣华道定做套西装,又将自己领带皮鞋借给他。“三只耳”带他到“侨华”理发厅,找相熟上海师傅给他剪个精神发型。待他华服革履地出现在荣师傅面前,他师父鼻腔里哼声,说,臭小子,人模狗样。段经理,你可别给带成第二个醒仔!
“同钦”上下就都说,这才看出们五举靓仔。要,要。那帮电视佬势利,先敬罗衣后敬人。
可到电视台,走进录制棚。导演立刻给五举换上身厨师服,又戴上厨师帽,给捂个严实。
导演打量五举,说,啊,难得们节目,今次上对俊男靓女。收视定要上去。有运行!
剧务就在旁边说,是啊。这位小哥,靓仔过梁醒波啦。们
仍然是香港人不可割舍情结,像是为满足年中某个念想。曾经“莲蓉家家有,同钦占鳌头”茶楼胜景已不再。随着茶楼饼部次第消失,转入饼家。机制逐渐代替手工。“家家有”已作新解。甚至于西饼满目琳琅新品,以莲蓉为馅,亦不显尊贵。
荣师傅制莲蓉秘方,精义所在,是在个“滑”字。但这个时候饼店市场,因为开始批量生产。厂家已惯在莲蓉中,加入膏粉、番薯粉鱼目混珠,增加滑度。但滑则滑矣,莲蓉香味,早已欠奉。回,五举买市面上最受欢迎西点“莲蓉班戟”,让师父试味。荣师傅尝口,即刻吐掉。他叹口气,对五举说,如今,人舌头,已经钝成这样吗?
其实,五举何尝不知师父心事。和师父相处十年,他慢慢清楚,荣师傅倔强,是这同钦楼底里。在他眼中,同钦楼要活,便须有别人所没有东西,是独份。无论时移势易,物以稀为贵。只要是别人没有,“同钦”便可稳稳地站住。荣师傅莲蓉,曾让“同钦”站几十年。如今,莲蓉老,师父也老。
五举也知道,师父埋头在小厨房里,是为做种新月饼。这种月饼,叫“鸳鸯”。
难在制馅,半莲蓉黑芝麻,半奶黄流心。犹如阴阳,既要包容相照,又要壁垒分明。
但是,师父试几年,只要进焗炉,馅心受热融化。两种馅料,便体难辨。
五举见师父小厨灯亮通宵。早晨出来,乌青脸色,形容憔悴。见他笑笑,嘴唇咬得紧紧。
这时候香港,和以往不同。餐饮要建立口碑,扩大影响,没有茶楼歌台棋坛,便有新时代法子。其中之,便是上电视节目。“丽”电视因势推出个教烹饪节目,叫《家家煮》。每次呢,请本港著名食肆厨师,在电视上各展其能,教观众做两道自己店里拿手菜。当节目找到同钦楼,段经理自然与荣师傅合计。段经理说,这可是个好机会。如今人啊,相信眼睛多过嘴巴。荣师傅去小露手,就够这边给咱店里打上年广告。
荣师傅摆摆手,说,你看皮松肉挂,上电视事情,谁爱看个麻甩佬讲古!让五举去,咱们“同钦”,就这个靓仔头。
段经理想想,说,也好。如今年轻人天下。五举去,多吸引些妹妹仔来买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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