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举这回想也不想,说,文斗。
中年人正色,问他,嗯,为什呢?
五举回头望眼,答他,文斗鸟,多半是自己要唱,是天性,是自愿,输也心服口服。武斗,不是鸟自己要拼要打。是捻雀按照它们品种和脾性,硬要激将它们。画眉呢,就争女。隔篱笼摆只乸,咁佢就打。吱喳呢,就争地盘。说到底,这番打斗,都是人设计好。全是人自己要争,要看它们打。
中年人沉吟,眼里慢慢有光,又细细打量五举。待那光沉,他从西装胸袋里掏出张卡片,用自来水笔写几个字,说,交给你阿爷,和他有话谈。
五举远远望中年人和阿爷谈话。阿爷和他说几句,点点头,再回头看看五举,眼里头有喜气。
没有随身雀笼,却坐在这雅座,要多付半茶钱。但究竟也不想问,便又招呼其他客人去。
这时刚过八点,老客们,人和鸟都神归其位。捻雀客也有说法,有谓亦文亦武,楚河汉界。靠南边那字排开,满目琳琅,赏心悦目,倒颇像个粤剧大戏台。蓝黄色黄肚、鲜绿相思、眼眉入鬓俏过美花旦石燕,它们较量是啼声唱功、毛色与身形。这番“文斗”,行话叫“柴”。宣战靠是各自主人,目不转睛地打量对手雀鸟,先壮声势,广东话里头“打雀咁眼”,便是典出此处。这番唱斗,大约得半个时辰。唱到其中方雀鸟无精打采,成个礼拜都不再开口。靠北边呢,雀笼都被白布蒙着,里头是画眉、吱喳之类打雀。这布盖讲究是要“储火”,“到时好打啲”。要激起鸟斗心,各施各法。两雀入笼,自然是死战。主人亦赌上彼此茶钱。这天恰见张经理吱喳应战。挑战客倒是个毛头小子。这叫“赛张飞”雀,是个常胜将军,观者甚众,却不知怎,三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依着笼子瑟缩成团。张经理叹口气,说声,老。抬手,便打开笼子门放飞它。
众人惊,熟人都知道“赛张飞”当年可是花张经理两条黄鱼买来。说放便放?
张经理提着空笼子,扶着楼梯下去。这时候,五举听到身后有人轻轻说,英雄末路,留有甚用。
五举回头,看正是在三号台饮茶中年人。中年人重坐下来,理理手上报纸,依然埋下头看。五举将他茶续水。中年人点点头,是致谢意思。五举壮起胆问,客没带雀来?
晚上,阿爷和五举收拾后厨。赵师傅说,五举,阿爷问你,你可想学做点心?
五举说,好好地跟阿爷学做企堂,不想旁。
阿爷便又问,要是有人想教你做呢?
五举摇摇头,说,阿爷莫要笑话五举。五举没爹娘,交不上咱“多男”那份拜师傅“茶水钱”。
五举在“多男”做年半,眼见
中年人半晌,方闷声道,看看别人就好。这人,输赢不起。
五举又问,先生刚才说“英雄末路”,是个什意思。
中年人将脸从报纸上扬起来,望望他,说,人知道退隐江湖,却不懂雀鸟也有颜面。
五举想想,说,人都只管这雀鸟价钱。这说,张经理是懂。
中年人放下报纸,饶有兴趣地笑,道,细路,那你说说,这斗雀,你喜欢“文”还是“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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