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房中冷落,慧生想,这庵里人人看人脸色,月傅却不看。她不看,只有来看。
慧生七岁进来,庵中世故,各房门道,摸得清二楚。月傅是不懂争。而她是不屑争。可到如今,便是厚积薄发之时。
她早看清,除妙尼酬唱,庵中收入,最大项,其实是摆筵。
所谓“开琼筵以坐花”,是陈塘风气,如今已蔓延师姑厅。达官显贵、王孙贵介们,早吃腻“留觞”“宴春台”,非要尝这洞中风月。尼庵素筵,蔚然成风。比之花筵酒家荤宴,取值更为不菲。席素筵,通常要五六十银圆,上等素筵则非数百至上千不办。如若延揽名厨整治酒席,收费则比市上酒楼更为昂贵。
这项,便成为师姑厅之间比试。药师庵鲍燕素斋,声名在外,令无数英雄竞折腰,千金掷。他人眼红,却奈何不得。庵主咬牙道,她们那燕翅羹,说是素燕,也不过是用母鸡、猪骨熬高汤来入味。什佛法真味,哄骗肉眼凡胎,也是阿弥陀佛。
运气。平日不声不响小妙尼,跪在庵主跟前不肯起,非要你。都怕她哭出个好歹。
她搬铺盖进来,看见月傅。跟她般大女孩子,目光竟然比她要怯得多。躲闪她下,好像对着陌生人。
慧生不说话,默默躺下。心里想,这个人护次,从此都要护着她。
如今九年过去,她们都长大。
月傅还是爱哭。但,只对她个人哭。两年前,有个顺德开钱庄“老羊牯”,花三千大洋梳拢她。她硬着眼神应下来,回到房里,伏在慧生肩膀上,哭两个时辰。哭完,擦干眼泪,收拾衣裳、身子,硬着眼神便去。
般若庵厨房,三个厨师,个还是从莲花庵挖角过来。用尽百般心力,却总是发挥平平,追不上那风头。
慧生便找到庵主,说,有办法。
庵主见慧生,愣愣,想起是月傅房里。平常不多话,颊上有颗
慧生想,这样好。只哭给个人,外面便没有人能欺负她。
月傅人聪慧。
住持来历,庵中无人不知。本是巨富妾室,豪门因案破产,如鸟兽散。她携带私蓄,在般若庵落发。因见过世面,又懂男人,她调教妙尼,是往大气路走。教她们读佛经道典,诸家诗词。琴棋书画,更请名家相授。众妙尼中,月傅靓,人尽皆知。可聪慧,却是后来脱颖而出。读书,过目成诵;学画,她只见过二居笔墨,便已成竹在胸。自己画来,竟是神形兼备;学棋,庵中偶有国手莅临,庵主求他点拨二。月傅闭门几日打谱。再有客上门,自诩棋艺得,纷纷落败于月傅,输棋金。久而久之,这声名便传开去。
月傅聪慧,但不懂人情。男人来,是要身心舒泰。见妙尼,是要讨自己欢喜。与月傅对弈,输次,是掉以轻心;再输,是自己骄纵;输个没完没,就心生恼怒。月傅不懂,下得板眼,每每将求见者杀得大败。庵主笑着让她放水。月傅冷面道,不会,那就不下罢。
客来求见者以资,资厚者接弈,酬画,更厚者酬以诗;薄者留茶,谈笑片刻而已。资由庵主统收统筹,对见客尼酌予分润。见与不见,都是庵主说算。庵主心生不悦,白养出个愣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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