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此次短聚见面礼,据说是太史八夫人丹青,上题:戊辰九秋,畹华应征来粤登坛,南北暌别已逾十稔,因以姬人仿宋人芙蓉鸳鸯乙幅为赠,并系绝以慰:“画中人是美人妆,写到芙蓉总断肠;珍重涉江人宛在,不妨左顾有鸳鸯。”但按照笔意,大约是元代松江人张中作品,而非宋人。原画收藏于上海博物馆。
五举山伯告诉,对这位梅先生,荣师傅有很深刻记忆,倒不因其声名与风华,更不是因为他优美行腔。而是因为,他亲口称赞母亲慧生做口果“四季仔”。在太史第蜜饯里,这是最讲究种,用红心番薯制成。成品比拇指稍长,蒸熟去皮,晾干方始加糖去饯,不太甜,也不太湿。用手拈来,枚口,“烟韧”糖心,百吃不厌。这也是阿响最喜欢口果。梅先生说,味道堪比北平信远斋果脯。
更让慧生宽慰,这和蔼人,曾微笑地看着幼年阿响,摸摸他头,说道,这孩子额角生得好,扮起来好
口吗。
锡允离开时,阿响正帮着旻伯掌灯,与他擦身而过。见这青年军官默然地,匆匆地向大门走去。虽然暮色浓重,但依然可见,他脸上不再是嬉笑怒骂神情,而是有种令人陌生沉重,笼罩在军帽暗影里。
他手中荷叶包,渗出略带清冽焦糖香气,也有丝渺渺腥咸混合其中,在这个苍冷新年黄昏,游动铺张,氤氲不去。
在等五姐归来几个月里,堃少爷终日与留声机为伴。他觉得自己,像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古老旋律,以及旋律后千百年沉淀而来王侯将相、男欢女爱中人之常情。
这些粤剧旋律,像魂魄般,涌入他尚年轻身体。像饕餮似喂养他,迅速地发育、充盈着他心智。
阿响看着他,渐渐觉得堃少爷有些痴。这并不是个少年痴,而似个久经沧桑人,终究放下世故与对世界成见,又回归混沌痴。
留声机里放着段梁士忠士工慢板,《六郎罪子》。阿响看锡堃跟着唱。慢慢地,七少爷眼睛里无端地流出沉沉暮气,像是被这个失望、无奈杨延昭附体。在刹那,阿响忽然有些怕,是个孩童直觉怕。因为他在这个年龄相仿者眼中,看不到任何他所熟识东西。像是扇门,骤然向整个世界关闭。门那面,只有七少爷自己。
当个圆润声音从留声机里响起,阿响感到似曾相识。
向锡堃其生也晚。当梅博士莅临太史第,他尚懵懂。可他五姐宛舒,无数次地向他重述那个夜晚,渐渐也就成为他自己记忆。民国十七年中秋,不在太史第宴厅,倒是在百二兰斋,梅博士唱出《刺虎》。夜凉如水,习习风,吹动满园“鹤舞云霄”。于是所有人记忆,都好像镀上白菊清涩醒神气味。
向太史是在民初赴京时与梅先生相识,也正是兰斋初建年份。梅博士回访却在十多年后,是应“戊辰同乐会”之邀。那是广州大事件,许多人记得为欢迎他,海珠戏院门前搭起四座大牌楼,最高者八丈,旁有亭台,镶嵌梅氏十二呎巨幅剧照。太史亲自将梅博士接到自己宅第短住,大约也因此为子女带来有关京剧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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