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吉叔送客出来,看见黄脸汉子,面黑黑道,叶七,你叻仔喇!你这个鹩哥,跟你学舌,也不见得句句都对。
汉子说,鹩哥是只鸟,养得再坏也是只鸟。你教人细路,可叫个误人子弟。
吉叔不屑道,你这鸟给你教脏口。这细路,干干净净!
鹩哥大概听懂是在败坏它,兴奋地扑扇下,大声叫:丢你老母!
刚出门客,听竟又折反来,促狭对鹩哥道,雀仔,那你得先等吉叔老母翻生喇。
头“食治”部说,阿伯,你能教这个吗?
吉叔哈哈笑说,这是药膳,不同家常煮餸,里头有好多医理。看你识好多字,是跟谁学。
阿响心里动动,涌起冲动,想和他说说自己朋友堃少爷事。但立即警醒,阿妈说过以往在广州任何事情,都不可以说。阿妈厉言厉色,现在不可以,以后也不可以,就当烂在肚子里头。
他便沉默。吉叔倒也不追问,说,你想学,阿伯便教你,以后教埋你读书罢。书你随便看。
医馆里头有个鸡翅木大书橱。以往阿响掸扫,也能看见里头书。最上层摆着《文选》《古文观止》和《资治通鉴》,中间是医典和养生书,《太平圣惠方》《奉亲养老书》《遵生八笺》,倒还有本《饮膳正要》。吉叔就从书架上拿下来,对阿响说,这本你可看看,得空就讲给你听。以往给皇帝治病用得着,就靠个“吃”。
吉
但其实呢,吉叔确实没什传道授业经验。自己天性又很懒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兴致来,就说上几句。有时候呢,他在里头看跌打,便让阿响在外头柜上念。念到段,他便讲讲。因为他耳朵有些背,就要阿响念得格外大声。虽是童音,阿响中气倒很足,铿铿锵锵。久而久之,成医馆里道景。正骨人原本叫得杀猪样,阿响念得嘹亮,倒将那声音给盖下去。吉叔就哈哈大笑,说,响仔,你这个名倒真没取错。
这天后晌,他趴在柜上念书。忽然听到阵大笑声,声音虽尖厉,却爽朗豪气得很。阿响不禁好奇地抬起头,看着个宽身汉子走进来。人本是高,走路没有气势,是身形扁薄,二是拄着支拐。这人进来,笑声却没有断。阿响看,原来汉子肩膀上栖黑毛红嘴鸟,是只鹩哥,竟笑得如人样。阿响书不念。这鹩哥也便止住笑,扑啦啦地飞到柜台上,煞有介事地踱几步,东张西望番,忽然来句,食咗未呀?
阿响目不转睛,没承想被它这问,倒呆住。他这愣,鹩哥却又大笑起来。阿响不禁问,你笑乜嘢?
黄脸汉子打声呼哨,那鹩哥便飞回到他肩膀上,似乎有些焦躁,使劲啄着自己翅膀。汉子边安抚它,边说,能不笑吗?好好句古文,给念个稀碎,雀仔都听唔落去。
见阿响茫然,他便从柜上拿过那本《小苍山文集》,指着句,问他,怎念?阿响就念道:“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汉子摇摇头,说,这就错。因为你不懂得什叫“通籍”。是说中功名,名字就给朝廷知道。吃公粮就可以买书。所以这句应该念:“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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