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次,阿响问周师娘。周师娘脸上笑容,慢慢收敛。她默然片刻,说,响仔,你看看,“羊”字底下个“”,是个什字。
阿响在心里头描下,说,是个“义”字。
周师娘摸摸他
叔有些恼,便要赶那汉子和鹩哥出去。那汉子将拐扔,捋起裤腿,大声说,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吉叔,你见死不救,是要遭天谴。
阿响瞧见,汉子小腿近膝盖处,有个杯底大伤口,边缘上是厚厚陈年疤痕。那伤口上翻起紫红血肉,有些化脓。
吉叔愣愣,摇头道,这才半年,又溃成这样。唉,进来吧。
这以后,汉子便经常来。他并不似其他病人愁眉苦面,脸上总带着笑,倒仿佛串门走亲戚。和柜上慧生阿响娘俩也熟。来,手里捧只荷叶包,远远地就抛在柜台上。回过头,冲阿响眨眨眼。慧生便偏过头去,对阿响说,唔望佢。麻甩佬,桃花眼!
那荷叶包打开,往往里头是份小食。有时是半只糯米鸡,有时是几只虾饺,还有时只是安铺常见菜头籺。可说来也怪,即使当地普通吃食,他带来,味道却格外地好。渗入荷叶凛凛气息,十分清爽开胃。有时好得,连慧生这个厨上客,也不禁瞠目。她只当这是个风流人,背地里骂归骂,却也从来不拒绝他馈赠。因为除这些,听阿响读书,他往往适时地从旁说上几句。做娘虽听不懂,但能看出这点拨十分切中。因为她能看出儿子佩服,是由衷。
在阿响看来,这个男人是有些与众不同。他常想,只那杯底大伤口,总不收口,便是要疼死人,但从未见汉子哼过声。吉叔那药膏,给敷在伤口上。他是知道厉害,多少人疼得要作势打滚。可是汉子,至多皱皱眉,豆大汗珠从额上滚下来,黄脸泛泛白,便恢复谈笑风生模样。
眼见他和吉叔,是老熟人。插科打诨,言语间你来往,像是前世冤家,没什辈分。吉叔也不恼,有时候给说急,就冲着鹩哥发发牢骚,无非指桑骂槐。旁人听都很好笑。他在时,整个医馆里头,便洋溢着快活空气。
阿响是个聪慧孩子,很快地,已经学会廉江话。他这才意识到,叶七和他初见时教他断句,大约怕他不懂,用是广府口音。他鹩哥,说则是很正宗广府话。而他廉江话又很道地,甚至夹杂着些土语,又是阿响所听不懂。但阿响很快又发现,这并不是什土语。比如他和别人都不同,称吉叔为“保舅”,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亲戚关系。还比如有个人名字,他们会常常谈起。这个人叫“老披”。但谈到时,他们往往都会有短暂沉默,和丝怅然。这时叶七脸上,会瞬间脱去那混不吝表情,甚而是凝重而肃穆。
有次,叶七进来,忽然冲着吉叔心口比个手势,问道,你是谁?吉叔并没有犹豫,也比个手势,答道:“是无尾羊。”吉叔反问:“你是谁?”叶七答:“是!”
这幕,对趴在柜上阿响而言,不明就里,近乎种返老还童式游戏。但他看到两个人,继而大笑起来。在吉叔混浊眼睛里头,忽然闪现出他未曾见过光芒。那光芒,是属于个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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