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师傅叹口气,你还未成家,先养个细路仔?
可那孩子抬起头来,朗朗地说,不是细路,十六。
师父常说,两个徒弟,个瘸子,个矮子。
韩师傅吸口烟,将烟圈袅袅地吐到空中。他看眼阿响,把烟斗摆在矮榻上,起身,走到那大案后头。他摸摸那只树桩,说,当年啊,个子小,还不到这大案高,旁人都笑话。师兄就从白云山,给弄来这只树墩子。他让站上去,问,现在咱俩谁高?说,高。
他说,你下来。
名厨任丰年门下四年有余。任师傅是得月阁开张后第二任大按。
这天,师徒二人从河南归来,回到西关。经过荔湾湖上挹翠桥,听到前面喧闹。只看到头黑狗,龇牙咧嘴地,正对着个孩子。那狗淌着口涎,嘴里叼着半块灰扑扑饼。它面前披头散发孩子,竟然也叼半块。两边僵持着,孩子忽然就扑上去。把擒住那狗头,将它嘴里饼夺过来。那动作行云流水,竟如闪电般。旁边看客们,忍不住叫好。孩子抬起头,竟然咧嘴笑下,那牙雪白。他就将那饼大口吃下去,朝桥下跑。那狗愣下,疯样去追他。口咬在孩子小腿上。孩子面挣脱,面继续吞那饼。吃完,看狗,脸上是痛苦而胜利神情。狗怏怏地离开。他倒是利落地从裤腿上撕下半拉布片子,将那伤口扎上。
叶凤池盯着脏兮兮乞儿。人都散,他还在看。倒是任师傅说,走吧。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各扫门前雪吧。
却见他瘸拐地,就往桥底下走过去。走到那孩子跟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是先前在漱珠东市买光酥饼。
他们反身走,叶凤池听到后头有声响。回过头,看是那孩子跟着。叶凤池腿脚不利索,便走得慢些。孩子也走走停停。任师傅摇摇头,从口袋掏出几枚大钱,要塞给孩子,挥挥手说,走吧。
不愿意下来。说,下来,是个人都比高。
师兄就抬脚,把从树墩子上给蹬下来。坐在地上哭。他说,江仔,你要想比人高。要,就永远站在这树墩上别下来;要,就得在心里头,高过所有人。
记着这句话,在这树墩子上,站三十多年。站在上头,比人高;下来,高过人。
手艺,有大半,是师兄教出来。他只输样,就是包虾饺。每次输,他就说:“人小精,狗小灵啊!”他做大按时,在“得月”也站稳根基。师父将打莲蓉手艺传给他,不传,不怨。
那些年,甘为他上下打点。知道他和那些人瓜葛,也知道比起这得月阁,外头他有更大天地。可呢,这辈子,就只能守着这座茶楼,还能去哪里。后来,听说他收外姓孩子
孩子并不接,也不走,只是远远跟着。叶凤池转过身,躬下身,和他对视。问他,你叫什?
韩世江。孩子声音清亮,但有几分老成。
叶凤池有些吃惊,因这名字,和他声音样老成。他又问,你屋企呢?
这叫韩世江孩子,声音低下去,说,没。肇庆打大风,家屋塌,就活个。
叶凤池把手放在他肩上,硬得硌手。他回过头,说,师父,带想他回去。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