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后,他往安铺寄两封信,石沉大海。后来想想,就又往南天居寄封,写给袁师父。隔段时间,收到回音。不是袁师父写,是很熟悉字迹。也不再用慧生口吻,是叶七自己。但字写得信马由缰,有些竟然溢出信格。在信上,并没有写多余话,只是说,收拾好,尽快回来。
阿响踏上九洲江码头,脚踏实地踩在“十八级”台阶上。迎面便是馥郁桂花香气。阵风吹过来,便有许多桂花,金银,随风吹到码头上。些落到激荡江水里去,些落在他肩膀上,是幽幽、沉甸甸香。他不掸,深深吸口气。然而码头上,并不似往日热闹。因为没有挑夫,没有货物人流,也不见来往航船。载他来木船,已经回程。江面上雾大,那船小,载浮载
入内地,不少人通过这条封锁线进入广西。封锁线直持续到九四四年。此时已接近抗战胜利。
那个黄昏,看起来过于平静。静得可以听到西江滔滔江水声。阿响正在营地做饭,瞧见个士兵湿漉漉地跑过来,他是平日潜水侦察敌情“水鸭”。听见他说,这可见鬼。对岸鬼子跪地,鬼哭狼嚎,唱他们大戏,像死亲爹。
段老板听,跺脚道,唔通系日本投降吗?!
正说着,就有电报生赶过来,高喊着,萝卜头投降!萝卜头投降啦!
战士们都围上来,问,咁突然,坚定流架?他气喘吁吁地说,那个仆街天皇在电台讲圣谕,点会有假?
这下,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战士们开始大骂,萝卜头,丢你老母,冚家铲!哋总算熬出头啦!窝蜂地冲到江畔上,有人朝天鸣枪,有人向对岸开火。有人把军帽、水壶、饭罐狠狠抛往天空,说,丢!老子还食什仆街豆麸、番薯藤,老子今天要饮酒!
口挪肚攒下钞票花完,手表、缝在军服衣角里龙凤戒,全都换成酒。沙坪、龙口、尧溪酒庄,还有那掩门卖私酒,都给喝个底朝天。扫而空。待“捷声班”赶到,无论是玉冰烧、双蒸、料半、糯米酒,已是滴酒不见。大伙面面相觑。段老板长嘘,拿出那“生关公”架势,大喝声,店家,拿酒糟来。
店主哪敢违抗,便把整瓮酒糟抬出来。段老板与阿响起灌滚水,把滚水和酒糟混集起来,搅匀,拿椰勺舀来,每人大碗。人口,像是不解恨似,吃得格外响。吃阵,饮大口,竟然很快,也就弄个半饱酩酊。锡堃脸红红,发着呆。忽然站起来,手抓着段老板,手拉着阿响就往外跑。跑啊跑,跟孩子似。终于跑到个高崖上,看西江对岸,灯火幽暗,片寂然。他拢住口,长长大叫声,啊——段老板也喊声,是大武生嘶哑嗓。阿响也喊,这时候忽然响起阵爆竹声,将他声音顶到空中去,久久回荡不去。待四围安静下来。锡堃站定,摆个功架,在微寒夜风中,唱:
汉山川,扰攘频年几经沧桑变,犹是半壁破缺玉碎不瓦全,天际天际空眷念,千里离人尚苦战,君心坚。众心比君更贞坚写下两行离鸾券,证心坚,相见争如不相见,南天烽火已经年……
阿响回到安铺时候,已经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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