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蹒跚地走到太师椅上,坐下来。秀明蹲下,为他揉着那条右腿膝盖以上还残存部分。叶七似乎感受到阿响目光。他说,别看。在广州湾,给个法国医生截掉。截晚
沉,渐也只剩下个灰色轮廓。
阿响往东大街上走,虽然归心似箭,步子却慢。并非近乡情怯,而是因路上肃杀气象。他在北帝庙前那棵大槐树停住。这树半边是焦黑。树底下有个大坑,,bao露出根系。坑里积满雨水,还有两点桂花。而树另半边,竟还活着。长得郁郁葱葱,树冠向着边伸展过去,将北帝庙庇在它树荫底下。走上西街,在骑楼光影间,他觉得熟悉些。空气中有种幽暗湿霉气,还有种隐隐火味道。他抬起头,看见道苍青女儿墙,有坍塌后被重新修筑痕迹,用颜色新鲜红砖。而另座,则从山花处整幅截断,像被削去头颅巨人。骑楼往日所构成整齐天际线,因这残垣颓圮,此时便无端地参差。走到“仙芝林”,门关着,上把大锁。竟然门板上还钉尺把长木条。他默然在门口站着。这时他听见声响,回过身,看见近旁廊柱旁,站着个四五岁细路。不知是谁家孩子。身形扁瘦,却有个大头颅。细路嘴里啃着手指,定定看着他,用双漆黑瞳。阿响向他走步,他便蹒跚步子跑开。跑到对街骑楼去,仍然躲在廊柱后面,探出头看他。
越走到瑞南街时,他心跳便快些。待转过石角会馆,竟有些气闷。会馆门口石狮子,斜睨着他,也是森森狞厉模样。
那座外墙黯淡骑楼又矗在眼前,墙根上生着厚厚苔藓。他看到个年轻女人,拎着水桶,匆匆走下来,在楼下水井打水。他辨认下,轻轻叫声,秀明。
女子转过头来,真是秀明。她身量长高许多,但还是瘦小净白脸,格外大眼睛。她定定望着阿响,不认得似。半晌,她手里水桶,落在地上。她向着楼上喊,阿爹——
阿响拎着桶水,随秀明往楼上走。秀明走几步,就回过头来看他。沿着黑暗楼梯,他又闻到很浓重中药味,冲击着他鼻腔。这也是熟悉。
门打开着。他走进去。房间里很黑,唯光亮地方,是骑楼。他看到个男人背影,有些佝偻,坐在藤椅上。骑楼上盆景花草,已萎谢凋零,拥簇地依墙摆着。那棵龙爪槐,只剩树干。他叫声,师父。
同时间,他适应室内光线,才发觉房间已徒四壁。那些广作家具,博古架,紫檀与花梨书柜,都不见。唯有迎脸还挂着那幅草书中堂,和寿星图。老寿星捧着仙桃,笑容依旧慈祥。他注意到,墙上那些画像,都还在。他又喊声,师父。
秀明走过去,和骑楼上男人耳语。男人才抬起头。她小心地扶着他。男人拄着拐杖,艰难地站起来。
阿响看到,这是个已完全衰老人。头发全白。他眼睛,在空中寻找会儿,并未找到落点。阿响看到,他右腿,裤管是空荡荡。阿响心紧,走上前,想搀住叶七。手碰到这老人胳膊刹那,他感到这胳膊颤抖下。随即他手被打开。叶七说,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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