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来往多,彼此也都多照应。秀明在战时落下顽疾,遇换季就胸闷憋痛。到香港倒更厉害些。也是谢家忙前忙后地给找医生。这些好,荣贻生开始都记着,想要还。后来日子久,长,倒处得像半个家人。
所以,当谢蓝田提出要谢醒跟他学徒。他没怎犹豫,便答应。谢家夫妻谈起这孩子,也直唉声叹气。说起来,也是阴功。两公婆上年纪,才得这个独子。荣贻生是看这细路长大,周岁时拜过自己做“契爷”。小时看着精灵,整日跟父母盘桓在茶楼里,手势看都看个半会,说起来头头是道。可长大,就是读不进书,转两间官校,到底辍学。谢蓝
硖尾买几个粽。热给你吃。
荣贻生连忙道,不用,同班老友记饮过早茶。你唔使理,自己歇着罢。去过医馆?
秀明便轻轻抚抚心口,说,换个医生,重开剂方子。先试试吧。
荣贻生服侍她躺下。关上卧室门,细想,谢醒这孩子,已跟他两年。
收谢醒这事,当初他没听云重。
荣贻生从窗口望望外头。皇后大道上有些成群中学生。男孩子穿白恤衫、宝蓝色长裤,是圣保罗书院学生。女孩子们则是石青色旗袍,来自圣士提反女子中学。大约这时已经下学,在西营盘周遭吃饭闲逛。几个时髦女,手挽着手,从对面金陵戏院里走出来。打头个,从手提包里取出副墨镜戴上。
隔壁无端地,又响起吊嗓子声音,咿咿呀呀。是个已经退休粤剧老倌。和荣家同年搬进来。
算起来,从广州到香港,已近二十个寒暑。当初离开“得月”,按广府庖界流传,是出于“政变”,这未免夸张。只是韩世江大弟子发难,所谓“山不容二虎”。他想想,便走。不是怕,是为当年事,对韩师傅还抱着疚。
他来时,“同钦”虽有老号“得月”加持,已经打开局面,但还远非如今地位。毕竟较之广州,香港饮食界更海纳百川些。且不论西人加入,光是各地菜系在此开枝散叶,已多许多对手。香港人又生就中西合璧“fusion舌头”。“太平馆”这样中体西用新式菜馆,也便应运而生,源自广府,却赚本港满堂彩。
谢醒阿爸谢蓝田,是铜锣湾义顺茶居车头。虽久在庖厨,这人天生带些江湖气,是个社会人。对时世天生看得清,也玩得转。荣师傅与他在佛山同乡会结识。原本以为是点头之交,没承想谢蓝田却相见恨晚,引为知己。那时年轻荣贻生,还有几分恃才傲物。人也木讷些,并不把张扬谢蓝田放在眼里。这本是剃头挑子头热事。后者倒不以为意,对荣师傅还有些怒其不争。他自作主张,在次业内聚会,将荣师傅莲蓉酥作为伴手礼,送给香港饮食总会上官会长。会长尝之下,惊为天人,这由此成为荣贻生在本港声誉鹊起起点。潛移默化间,也助他在同钦楼站稳脚跟。嘴里不说什,荣师傅对他是感激。毕竟同业相轻是常态,何况又同是做白案。谢蓝田对此,倒很豪迈。只说荣师傅潜龙出渊,出人头地是迟早事,自己不过是个顺水推舟人情,“就系睇唔过嗰啲新潮点心佬,喺度搞搞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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