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师傅说,唔紧要。小孩子,就让他站着好。
那人摇摇头,从床上坐起来。走去墙角,从报纸堆里翻翻,弯腰抱起摞书,有点吃力。他搁在桌子边上,让五举坐在上头。
荣师傅忙要阻止他,说这坐坏怎办。那人浅浅笑下,说,如今这些剧本,在人眼里似笃屎,正好用来垫屎忽。
荣师傅说,这是新收徒弟,叫五举。
那人说,嗯,知道不是先前那个。那个口水多过茶。
层银白。电车慢慢地,停靠个站,车铃当当地响响。他便看清楚外头,地面与楼宇,似乎都成线条组成。有线硬朗,转上轩尼诗道,就是条悠然弧线。每点轮廓都发着毛茸茸光,是个他熟悉而陌生香港。
他们在湾仔下车,沿着石水渠街直走。行至座老旧唐楼,门楣上写着“南昌阁”。底下是个水果店,还散发着碌柚馨香。荣师傅和店里老板打个招呼,是熟稔样子。另边是个裁缝铺,叫“妈记”,已经收档。门口锁着把破旧竹躺椅。荣师傅将躺椅搬开,侧身进去,看到扇狭窄小门。荣师傅敲敲,没人应。五举听到里头传出收音机声响,好像在播钟伟明广播剧。收得不好,吱吱啦啦。荣师傅便又使劲敲敲门。收音机声音没,有瓮声道,入来。
他们便推门进去。灯光昏暗,迎面是张碌架床,床上坐着个人,目光滞滞地望着他们。五举抬头,看见床架上挂着件西装,搭着条石榴红暗纹领带。西装袖子肘部,被磨得“起镜面”。五举想,是他。
先前在“多男”时,见过这个人。五举记得,他总是在周五来,将近中午时。左手搭件干湿褛,卷大卷报纸。
施施然进来,也不理会人。举目望,见哪桌吃得差不多,他便走过去,屁股坐下。也不言聲,拿起桌上剩下点心便吃,吃得心安理得。旁人见,还以为他是搭台。这桌上客,嫌恶地站起身,骂他声“癫佬”,急急便埋单走人。也有气不忿,便要叫经理。他安静地抬头望眼,无辜得很。站起来,对那客鞠躬。经理便也息事宁人。他又走到其他桌去。那桌无人,他便安心吃;有人,又骂他“黐线”,经理便请他出去。他安静往外头走,也不说话。脚上皮鞋倒踏得山响,大概是不合脚。五举,见他脚跟上插几块香烟纸。只有路边给人擦鞋人才会这样,怕是弄脏袜子。
他从床头取过副眼镜,用衣襟擦擦,戴上。眼镜柄上缠着胶布。他打量下五举,说,细路,认得你。在“多男”,你赏过杯
此刻,这双皮鞋静静地搁在地上。并拢,整齐。鞋里仍插着几张香烟纸。
荣师傅将手里东西放下,轻轻唤声,少爷。
五举心里颤,以为听错。但见那人,撩起身边干湿褛披上,望望荣师傅,也轻轻唤声,阿响。
这裁缝铺隔篱梯间,狭窄逼人。天花与地面,构成个三角。连五举个十来岁孩子,尚抬不起头来。荣师傅躬下身,从墙角拎过张折叠桌,打开。然后叫五举帮他,将食盒里小菜端出来,又拿出瓶酒。
他自己抄过只凳坐下。那人望眼五举,说,细路,对唔住,没有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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