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色行止。踮起脚,将东西举到当铺窗口。有同时间,还四顾下,用动物般警醒眼神。当他走累,便随机地走进家戏院看电影。有时是“国泰”,有时是“南洋”或者“大舞台”。他其实并不很喜欢看电影。但是他享受在黑暗中,无人打扰错觉。他看不见其他人,就当他们不存在。他们不存在,他便是君王。
走出影院,天已经半黑。他就在街边大排档坐下来,叫盘肠粉或炒牛河。这些大排档多半在马师道或史钊域道。他对着大街,看着路上行人,慢慢地吃。他并不很喜欢吃家里东西。此时“十八行”本帮菜,在邵公等众老饕锻造下,已经日趋精致。但是,戴得自认没有高贵味蕾,他口味就是在与这些大排档朝夕相处中,积累而成。
家里东西,他唯喜欢吃,是凤行做黄鱼面。
在家里,他亲近人,是他小姊姊凤行。自戴得有记忆,凤行似乎对他就抱有某种责任。
尽管那时,她自己不过是个九岁孩子。但是,她与幺弟阿得间,有如某种母鸡护雏关系。在外人看来,这种景致未免滑稽。北角邻居们,还记得,在戴家门口,个小女孩,吃力地把个更小男孩,抱在腿上。用他们所听不懂上海话,在唱支童谣,遍又遍。男孩渐渐听得有些不耐烦,身体出现拧动与挣扎。女孩便更紧地抱住他,脸上带着近乎肃穆神情。
戴得还记得,是他七岁。在皇都戏院门口,他受到几个外国孩子挑衅与欺侮。他天性里软弱,让他避闪与逃走。但这些孩子似乎有许多时间,他们路追打他。又放开他,再追。这时,凤行出现。她冲向在最前头孩子,口咬在他胳膊上。然后在围攻中厮打,谩骂。他们彼此语言不通,这些谩骂便成为小型兽类之间预警咆哮。异族孩子,似乎被这个中国小姑娘勇猛击打得六神无主,渐渐退却。凤行站在英皇道上,满脸是血。半叉着腰,仍然在骂。稚气脸庞上,漫溢着成熟市井妇人凌人气势。
戴得便在这样呵护下成长。他并不关心,也不解,小姊姊如何放弃优秀学业,承担家业。又如何以婚姻方式,为这个家庭引进个男丁,去巩固这爿家业。而他更无法体会,这所做切,其实本应是他责任。或者归根结底,是为他。
他感兴趣,是这个被他称为姐夫人。与那些只有逢年过节才应景出现姐夫不同,这个纯粹外人,进入他家庭,甚至嵌合进这个家庭事业。这个人寡言,脸上总有微笑。眼角略微下垂,鼻翼宽大,目光温和松懈。面相柔软,让他曾经以为,这个年轻人,会是自己个潜在同盟。姐夫五举不会上海话,也让戴得想象他必然被这个家庭所排异。但现实告诉他,并非如此。当五举出现时,无论之前聊得多热火朝天,全家人会停下家乡话,改用广东话交谈。甚至最无语言天赋母亲,都会用口音浓重国语说话,力图令他听懂。而这种迁就,是他从未曾享受过。在饮食上,似乎也清淡很多。多年盘踞戴家晚餐八宝辣酱,不知何时,被端下饭桌。而代以清炒与白灼小菜。父亲说,厨房里油烟味儿太重,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