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蹑手蹑脚离开病房时,已看惯这张床。早经排定种种事等着:二十日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桂林社庆,二十二日回京布置们展览,二十五日开展,之后连续两天讲座,满目年轻人,其间,浮现垂病先生和那间病房。每日与小代、小杨通话,月底,院方为先生动用吸痰气管镜。小手术,几乎无痛,据说先生全程服从,奏效。心里泛起轻微而自欺宽慰,念及还有多久,还会怎样,似也并不格外沉重,但日子就此严肃起来,严肃核心,是在桐乡。
二十九日再去桐乡,停留三天,其间与向宏经历艰难故事:先生必须完成后事嘱托。入院前,他已手书遗嘱,笔迹颤抖,才几行字,未及写完。现在作难是:他几时清醒?不想描述详细经过,终于,到那刻,他很乖,被扶起后,凛然危坐,伸出手,签名有如婴儿笔画,“木”与“心”落在分开可笑位置,接着,由人轻握他手指,蘸染印泥——先生从来笔好字啊,人散,失声哭泣,哭着,这才明白自己积久压抑。
十号病房里外,人多起来。先生唯亲属,外甥王韦,与是同辈老知青,从北京赶来侍护。江苏诗人兼画家仲青,沉溺先生诗书,在十月下旬
美术馆设计稿。“顶桥?”先生讨饶般地看,知道自己糊涂。“美术馆!你美术馆!”冲他吼。
哦。风啊,水啊,顶桥。
浙东方言便是这样地将“桥”叫作“顶”。他疯,想,等着他恍然沉吟。渐渐地,先生看向天花板,语调平静:
这可以使人疯狂……这样地倒在床上,死,真好。
不确定他是否终于确认这是他美术馆:他最后牵记事。“先生!明年开馆,轮椅推你去!”高声骗他。所全神贯注几近享受事,是他糊涂:倘在早先,先生独断无比挑剔,但七月与设计师面对面,他已放弃毕生精明:“去弄吧……弄好,吓跳。”
十号病房。空寂长廊。可有治愈希望?如若不然,先生还有多久?“多久”,难以启齿词。十九日,木心读者樊小纯请到上海方面三位会诊中年医师,各事心脏、呼吸、神经科。江南午后阴冷,他们进入病房,轮番诊视,分文不肯收取。事毕,与本院大夫聚在面北大间详细陈述:关键是左肺淤塞,必须动用器械吸取积痰,其间,心脾肾肝出现任何异常,便无可救——多久?大量病例固然可以援引,说是三个月,说可能半年。所有词语回避死亡,同时,指向终结。
木心难以闯过今冬。看着他由壮及老,老而弱,弱而衰,明白这是他最后时光。只是,还有多久?
有几次,他目光毫无指望:“回去……送回家。”但神色不再急切执拗,甚至不很认真,又说起别胡话。上回入院,春阳说他吵着回家时仍然清醒,仍有难以违抗意志。们从来听从他,此刻只能看着医师嘴,怀抱可疑希望。他们先后沉吟着,熟练而公正地陈述所不懂术语。
……地底下有玫瑰色火焰……在读诗……弥赛亚……说完……要跪下去……不行啦,不行啦……这样下去,要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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