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次领教重症病室,满室器械,无能识别,有如陌生刑具。环视种种光洁簇新部件,悚然起栗:不因为濒死先生,而是那些器械现代感。没有退路。先生已入绝境。他昏话点没错:四十年前囚禁记忆将他领来这里,他又被单独“关押”,再也出不去。
当值大夫,位和善中年人,走来与说话,清楚地重申:医生无权出外行医(当然,病患也就无权离开这里)。如果坚持将老人送回家,可以,所有插管拔除后,最快,病患会在十分钟内死亡(何其雄辩科技)。像是只为弗里德恳求,斟酌词句,勉力申辩着,面想象先生被抬过室外寒风,塞进汽车,运回乌镇……大夫平静地看着,显然知道先生没有子女,是那个做决定人:下步措施是切割喉部气管,直接吸取积痰。
十二楼病房此刻在记忆中多温存,们昼夜进出,说话,小桌上放着水果、暖瓶、花,抽屉里存着先生手表和换洗内衣……重症病室与人间绝对隔离,不见任何日常用品,除机器。
“《红楼梦》……”十几天前先生喃喃嗫嚅。现在凑近叫他,不再指望回应。他假牙被取走,人中与下巴瘪缩凹陷,凸起下颚又长出纷乱白须,因微弱残喘,不可觉察地起伏着。除插入鼻孔细塑料管,他张开嘴含着另支此前没见过粗管,被两条交叉横穿白胶带固定着,胶带两端划过面颊,触及双耳。他肩裸露着,猛然意识到被单下只是便于器械直接触探身体。俯看他,什也不能做,顶多待五分钟就要让位给其他等候探视青年。先生不再是病人,而是平躺在机器间展示物,不知道谁在床边,不觉知他自己。
三点半,探视停止。众人回到十二楼齐集,站着,商讨是否切割先生气管。回家不可能。多仁慈。那机器房便是人终点。精确科技如今确保人道,使病患成功苟延,苟延给家属看——这时,人道就是科技——去到走廊与上海呼吸科医生通话。他确证切割气管只是寻常小手术,并以专业修辞暗示:是,是苟延,不是救治,没有人确保病患因此不死而活下来。
十号病室。冬日斜阳。先生床撤除。们站着。倘若放弃切割气管,慈悲还是残忍?不知道。不是医生,但医生等决定。半小时后,每个人嗫嚅着,同意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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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西栅临河民宿二楼,昏暗静谧。翌晨开窗下看,河面小片小片半圆形微波,有如鱼鳞,缓缓转移着漂涌方向——那年先生独自潜来故乡,临水自语:“这就是文风。”——只剩午后探视半小时,白日无事,去到晚晴小筑。先生豢养两条黄狗碎步跟着,巡视过,到处只是凄清。在二楼先生卧室站站,书架上是看熟相片:尼采、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伍尔芙夫人……那镜框是他在纽约时闲来用灰色刷过,弄成乌瓦般色泽,仿佛年代久远。画室阴冷,案头纸笔散乱,瓷盘凝着经年颜料。取摞先生笔记本转去吃饭间坐看。先生文稿,向来写在便宜拍纸簿上,边角还粘着纽约商店黄纸价标——转瞬,阴郁消散,被他这里那里毒辣而恬静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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