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所料,他对英国严重失望:二战后欧陆,世纪末列强,岂能核对木心早岁在译作中下载十九世纪想象——虽然他只到英国——自莎士比亚到王尔德,他烙印般英国记忆(包括五十年代饰演哈姆雷特而风靡他那代中国人英国名演员劳伦斯·奥利佛),休想印证九九四年英国。
“平民化,平民化。”他喃喃说道。
有时他甚至生气,当眼看威斯敏斯特教堂名人墓碑全都嵌在大理石地面上,任由游客无数鞋与脚走动踩踏,木心脸色发青。“岂有此理!”他惶急地对说,“怎可以这样!”
他赞美休莫斯都铎庄园角角落落,以为处处都是“对”,但他不明白为什富有休莫斯老是穿着牛仔裤和衬衫。
他以欧洲各国为题诗作,怕有逾百首吧,未能详察英国行之后,他笔下欧洲是否出现微妙变化。
,衣服到底哪件,忽然说:
“弗去!”
英国行之后,直到二〇〇六年木心归国,两位与他最近友人,章学林、黄秋虹,数次安排他去法国、西班牙、奥地利、俄罗斯走走,他也弄得像是真,连连说起诸国人物与掌故,眉飞色舞,可是临到几乎订票之际,“弗去!”像是生谁气。其时已归国,听说这些,无可如何。
以揣度,那是他暮年黯然:早岁渴念经已褪色,年华、机会,俱皆失尽,远游欧洲之于木心,隆重而神圣,犹如声誉,迟迟到来,滋味已变,如他诗中所写:“庞贝城钥匙交给,庞贝已是废墟。”
日后耶鲁大学美术馆举办他毕生唯体面画展,开幕式他也不肯出席。
新世纪初,曾将木心全套著作推荐给德国人顾彬,位翻译许多中国当代诗作汉学家。翌年又见到他,没问他读没有(那是对木心做过唯后悔之事),倒是他问句:
“你那位木心,去过丹麦?”
不记得是否说实话,仅知道,如辈二十几位中国作家与诗人作品,早在八九十年代就有各种语言译本,常会受邀出访,甚或久居英国或法国。今天,欧美中国文学阅读者仍然没
而少爷出门,便须体面。他要自己如昔年绅士般去到欧洲,如他少年时在无数译著中读到那样。刘丹与休莫斯盛情,足够体面,现在想来,也只九九四年那回,木心被说动,悄悄备齐他力所能及行头——正装、便装、礼帽、便帽,还亲手修改件浅白色细麻布背心——果真启程。
刘丹(左)、木心、亚历山大·梦露(右)
当然,有陪着。老去少爷哪有单独出行呢,何况随时举着录像机。
说你管自走动,别看,拍下来,以后可以剪辑。平日他绝少让人拍摄他,这回他都依从,孩子般羞笑着,跃跃欲试。所幸他那回好兴致,日后除由纽约两位电影人于二〇〇年为他拍摄纪录片,他唯日常影像,便是这份,那年他六十七岁,形貌举止,成熟而壮健。
真,木心全程扮演自己英国行,举止带着所有人自知被录像轻微紧张,渐渐展开他暗自修炼辈子潇洒。如今回看影像,他果真有风度,亦且老,如木心这样家伙老,便是风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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