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九八九年元月,木心先生在纽约为们开讲“世界文学史”。初起设想,年讲完,结果整整讲五年。后期某课,木心笑说:这是场“文学远征”。
十八年前,九九四年元月九日,木心讲毕最后课。那天是在寓所,散课后,他穿上黑大衣,戴上黑礼帽,们送他下楼。步出客厅瞬,他回过头来,定睛看看十几分钟前据案讲课橡木桌。此后,直到木心逝世,他再没出席过次演讲。
那桌子跟回北京,此刻就在桌面上写这篇后记。
另有块小黑板,专供木心课间书写各国作家名姓、生卒年、生僻字,还有各国诗文,随写随擦,五年间辗转不同听课人家中。今年夏初,照例去纽约侍奉母亲,七月,母亲逝世。丧事过后天,清理母亲床边衣柜——但凡至亲亡故而面对满目遗物人,明白那是怎样心情——在昏暗壁角,意外看见那块小小黑板。
听课五年,所累积笔记共有五本,多年来随几度迁居,藏在不同寓所书柜里,偶或看见,心想总要静下心再读遍,倏忽近二十年过去,竟从未复读。唯读见老友,是阿城,九九年,曾借他当时写就三本笔录。
木心开讲后,则每次摊册大号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字,是他备课讲义。但不记得他低头频频看讲义,只目灼灼看着众人,徐缓地讲,忽而笑,说出滑稽话来。当初宣布开课,他兴冲冲地说,讲义、笔记,将来都要出版。但深知他哈姆雷特式性格:日后几次恳求他出版这份讲义,他总轻蔑地说,那不是他作品,不高兴出。前几年领出版社主编去到乌镇,重提此事,木心仍是不允。
先生意思,不违逆。但确信这份笔记自有价值:除讲课内容,木心率尔离题大量妙语、趣谈,都忠实记录:百分之百精确,不敢保证,但只要木心在讲话,就记,有回甚至记下散课后众人跟他在公园散步谈话。
去年岁阑,逾百位年轻读者从各地赶来,永别木心。在乌镇昭明书院追思会上,大家恳请公开这份笔录,应承——当年讲课时,木心常说将来怎样,回国后又怎样,那天瞧着满屋子陌生青年脸,戚戚然而眼巴巴,忽然想:此刻不就是先生时时瞩望将来吗?
今年春,诸事忙过,从柜子里取出五本笔记,摞在床头边,深宵临睡,页页读下去,发呆、出神、失声大笑,自己哭起来:看见死去木心躺在灵床上,又分明看见二十多年前大家围着木心,听他讲课……们真有过漫漫五年纽约聚会?瞧着满纸木心讲话,是笔记,也像是他遗物。
电子版录入工作,细致而庞大。速记潦草,年轻编辑无法辨读,就自己做。或在纽约寓所厨房,或在北京东城画室,朝夕录入,为期逾半年。当年手记无法测知字数,待录毕八十五讲,点击核查,逾四十万字。为纪念木心逝世周年,近日忙于编校、排版、配图、弄封面,十二月必须进厂付印:眼前电子版不再是那叠经年封存笔记,而是木心读者期待书稿——“九泉之下”这类话,从不相信,而人自欺,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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