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那时写。现在是不肯。何必。
这是真。总愿木心继续写写那类散文,九十年代后期,他当真“不肯”。此是木心任性而有余,也是他诚实。九八五年写成《明天不散步》,他好开心,马路上走着,孩子般着急表功:“丹青啊,到目前为止,这是写得顶好篇散文!”可是八年后课中谈起,却又神色羞惭,涎着脸说道:
不过才气太华丽,不好意思。现在来写,不再这样招摇。
当时听罢,众人莞尔,此刻再读,则怃然有失:老头子实在没人可说,而稍起自得,便即自省,因他看待艺术
息场,本书、席话,能改变读者吗?难说。而读者却能改变作者。木心夫子自道,只为屋子听课生再三聒噪;发布五册笔录,乃因追思会上向恳请逾百位读者——虽然,不是《文学回忆录》作者——此刻全文公布这份“补遗”,说来说去,也还是因为顾念读者。读者从无到有、由少而渐多,谁做主呢?时间。所等候三年,其实是木心辈子,他远虑,远及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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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终生无闻,暮年始得所谓“泛泛浮名”。位艺术家,才华自觉,作品自觉,说,还是不说,熬住,还是熬不住,这话题,鲜见于通常文学史,木心却在讲席中反复言及,虽举例者俱皆今古名家,但以他自身际遇,度己及人,深具痛感——眼下这本书,便是此中消息,便是他这个人。
天才而能毕生甘于无闻者,或许有吧;庸才而汲汲于名,则遍地皆是。木心渴望声誉,但不肯阿世,他不安与自守,动静,盖出于此,而生前名、身后名,实在是两回事。木心自信来世会有惊动,但生前寂寞,毕竟是种苦。苦中作乐,是他老把戏,而作乐之际,他时刻守度。日常与人闲聊,他常坦然自得,眉飞色舞,形诸笔墨之际,则慎之又慎,处处藏着机心、招数,兼以苦衷。位作家顶有趣而难为事,恐怕是闪露秘笈、招供自己写作,在高明者,更是智性而旷达游戏,本身即是创作。
现在回想,如果们不曾围拢木心催他开课,年复年撩拨他,他会有这份机会、场合,慨然自述吗?记得那几堂课中木心:恳切、平实,比他私下里更谦抑,然而惊人地坦白——好像在座全是他最知心朋友——同时,也如他俭省用笔,点到即止,不使逾度。
木心写作快感,也是他长年累月自处之道,是与自己没完没对话、论辩、商量、反目,此书所录,变为亦庄亦谐、进退裕如谈吐。他自赏与自嘲好比手心翻转,他对自己俯瞰与仲裁,接踵而至。日间校对这九堂课,仍时时发笑。当他谈罢《S.巴哈咳嗽曲》写作,这样说道:
好久不读这篇。今天读读,这小子还可以。
如今“这小子”没有。下面话,好在他当年忍不住:
很委屈。没有人来评价注意这篇。光凭这篇,短短篇,就比他们写得好。五四时候也没有人这样写。
“他们”,指谁呢?“五四时候”是也果然没人这样写——今时好像也没有。就所结识者,对木心再是深读而赏悦人,确也从未提及这篇,而他话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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