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四月初九,还要统做次大醮,遍请朝野上下,名录内外诸神灵,同享祭祀,恳请他们,多所海涵,着毋庸怪。
没有什错乱,时间也点没错,十二年度大醮准时来到。早几日,便有几十名老汉,头披盖庙印黄巾,出大庙口,挨家挨户走。领头人,张转花大伞,殿后两人,敲开手锣与腰鼓。老汉们烟也不抽,牙也不磕,棋,当然也不下,只交相传递柄大铜壶。接过铜壶人,脖子向后仰,咕噜咕噜灌进大口冷茶水,嚼嚼碎茶叶,顺带用衣袖抹把汗,其余众老汉,喝开粗哑嗓门大声喊——做大醮啊,做大醮啊,乡亲捐献做大醮啊。
人来应门,自报家有几丁几口,交钱交银若干,众老汉唱祷不迭,齐声道谢,人们就开始期待,不知本轮做大醮,有什好戏瞧?年轻想,是不是,还有那美女耳垂珰,俊男粉面白,台上携手诉衷怀,长绳难系日,单系竹篮,您在篮里放什,他俩就即席赋什,比什,兴什,数落得那什好臊人?老婆子问,会不会,那丽兴班胜珈陵还会班师再来?十二年前,她唱句——无事令你退两边——拇指食指就这顺势勾,向台下驶个目箭,咱那大姨妈当场定在地上,厥过去。不好不好,老头儿喊,要咱说,扮戏就数萧空仔那囝扮得最好,生迈七星步,旦踏月眉弯,丑儿喊声——拜请神明跤打滑就地凌空翻出筋斗七八个不只,那才是行当本色真功夫。
想着问着喊着,众老汉早已张着大伞,敲锣打鼓走远。兀那大汉,新近搬来,单丁无口,头角愣愣,刚刚心不甘情不愿缴几个钱,颇疑心自己被抢,听得隔壁老婆子老头儿议论,郁郁踱过来,闷闷地问,做什大醮?谁没瞧过戏?
老头儿肃然,打量问话这大汉,深觉这大汉器小易盈没见识。他说,同您,咱不说那戏,咱就光说那戏台,咱真想把咱头和肩膀比作大庙,两手这比画给您看,您看不,这儿,正当着大庙门口,搭起座大戏台,戏台上方溜斜檐,檐下挂日头似挂着排红宫灯,舞台后连着牌楼,高出斜檐足有三层楼。这三层楼塔,层峻过层,绿瓦镶黄边梯形屋顶,整整致致镇在白墙红柱上,第层楼开三门两八角窗,第二层楼门两八角窗,第三层楼无门无窗——那是仙府玉洞,众神灵扬帘飞出——每层楼屋顶插三角旗,居顶中红旗镶白边,挥顶尾黄旗镶绿边。
空地上,串串红灯笼由左至右,高高牵过,恍如星河在望;空地两侧,接龙似各排三排长桌,从舞台前接到大庙口;每张桌子都盖着红绸布,红绸桌面上铺天盖地数千大海碗,九牲祭礼韩信点兵,大碗肉,大碗菜,大碗酒。您若要看地支轮下来谁富,您就要到那十二年度大醮上张望;您若要看地支轮穷谁,您更要往大醮上比比。轻暖裘,百结衣,天公养人际遇殊,倘若有个乞丐死缠着您,指着人丛簇拥那大财主,叨叨对您抱怨说,十二年前,就这地头,咱借过他几元几钱,如今他竟装作没这回事,远远地不敢瞧咱。您别笑,他说是实话,人穷,记忆力就发达嘛。
大汉于是到那大醮上张望,想方设法才摆脱那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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