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亦道:“生死有命,无愧无憾。”说罢与沈铮相视笑,两人执手轻偎,但觉彼此心意接通,别无他求。
柳原点点头,回身看去,虞凉身躯微颤,慢慢挪着步子去远,背影伛偻,浑似个痨病鬼。
七
春草如潮,更行更远还生,虞凉登上茅屋左近山坡,驻足远眺。
满目郁郁苍苍,不禁悲从中来。
沈夫人怔住,轻叹不语。
柳原看着沉默两人,时似也有些不愿开口,良久才道:“咱们要趁夜下山吗?”
虞凉道:“你们且去歇两个时辰,天亮再动身。”说罢走离三人,远远站住。
柳原与沈铮夫妇商议阵,约定明晨沿茅屋后隐径出山。随后,沈铮将柳原引去偏房歇息。
当夜柳原怪梦不断,乱念纷呈:
狭窄,根本不配用剑!”
他顿时呆住,心灰意冷,收剑出门去。
翌日清晨,她便留书辞别他,陪伴沈铮赴京赶考。
往后七日,风雨如晦,他躺在草坡上怅茫出神,遥想着她随沈铮出蜀、过秦,行行重行行,双双在京城雨中撑伞伫立……从此山中虫鸣如泣、枝摇如舞,都与她无关。那刻他终于彻悟剑谱,心中却也同时立誓,终生不再用剑。
她说他不配。
“梁兄在看什?”忽闻问,却是沈铮走到身旁。
“哪有什可看?”虞凉摇头道,“大江流日夜者何如,春草黄复绿者又何如,孤舟微月对枫林,分付鸣筝,托遗响于悲风罢。”
沈铮怔,听出虞凉此言集谢宣城、沈隐侯、王龙标与苏东坡诗文,四句同指向客心之悲。可他分明记得妻子曾说,她师弟是不甚通晓文墨。沉
时而梦见自己剑术大成,杀得弦歌门众人掉头鼠窜;时而梦见虞凉狂性大发,竟剑刺死沈铮,将沈夫人掳走;更多时却梦见弦歌门将他们捆住掷进茅屋、燃起大火,火光映亮整座山……种种幻景交融杂糅,渐渐模糊消散,到最后眼前只余下虞凉独行在月色中,边仰头灌酒,边踉跄走着。
醒来时汗流浃背,仿佛在梦中轮回千百次。
晨光熹微,风里散开蓬白絮,柳原出门,走近虞凉,见他头发上结露水,竟似直站在那里。
柳原拱手道声“虞兄”,沈铮夫妇推门而出。柳原返回去寒暄两句,商量起下山后去处,均觉弦歌门阴魂不散,不论南下北上,都非万全之策。
柳原蹙眉沉吟,却听沈铮笑道:“沈某平生行事,皆是义所当为,即便因此身死,亦无愧无憾。”
后来,他走过许多遍从蜀山到京城路,看过路上每片云,住过沿途每间客栈酒肆。他在江湖上奔波,侠名渐起,心想也许他已去过每个她去过地方,但她终究已在江湖之外。
那山中七年,初时像温暖皮裘,裹紧便能挨过寒夜,后来却似渐渐生满荆刺,已不忍回想。
他已只剩下根梨枝,那是她当年临别时留下。
沈夫人忽道:“这根枝条,能给看看吗?”
虞凉摇头苦笑,方才在屋里神思激荡,枝条已被他无意间震碎,对敌时全凭他股内劲黏连。十六年,他环顾四野,山中花草仍新,这根梨枝却终究朽,手心松,枯枝散成木粉,被夜风吹进更远处夜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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