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伸手往对桌抽出两条纸,提笔在“沉痛悼念”后面写,伯父大人,瞄眼客人笔下,紧接着写,陶宝兴,又火速在另联“叩拜”上面照搬客人名字,相当潦草。写完交给小工拿订书机往花圈上扎,自己接个电话。
哎,讲过不收呀,客满呀!顶快,看看,她抬头望眼黑板,也要明朝下午。没办法,三月里熬不过人太多……哎,对呀,老话讲,过不过得去,开春顶要紧……
花圈自家过去拿,老板娘给客人使个眼色。手底下验钞机刷刷响,挺括红钞票收进抽屉,换张软塌塌二十块出来。
可是花圈太大,怎拿都不顺手,举前面看不见路,举后面撑不到伞。侧身沿墙边走又容易卡住。客人在店门口折腾很久,自然挡住后面生意。
老板娘喊,跑过去好呀!几步路,淋湿不搭界!
◇◇◇、惊蛰◇◇◇
雨落得声势浩大,盖过远处人哭嚎。满地都是碎纸,黄条,银条,人走过,鞋底就粘上,风吹,裤脚管上也缠住好几条。
客人顾不得,只收伞,朝专门用品店冲进去。
老板娘开门见山,六十,八十,百,百二,要哪种。
客人顺着她手指排排看过去,想不好。
客人便索性头顶着花圈冲过去。
跑到灵堂门口,花圈则必须放下。迎上来两个男眷,帮忙工工整整地抬进去。来客只需戴好黑臂章,在大厅里点三支香,鞠三个躬,走到后厅,绕遗体兜圈。感情不深,不必走近,只匆匆瞥眼,假装瞻仰过遗容,实际上心思全在来过哪些人、买哪等花圈上。兜完出来,来客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份利是钱,换桌上根利群烟。
这间灵堂叫驾鹤阁,东西两桌,男眷桌,烟雾缭绕,吃茶打牌,女眷桌,炒货蜜饯,玩手机,讲空头,偶尔也有穿来穿去乱坐人。门口正对着两条狗,正好黑白,仿佛是阴曹地府里出来抓人黑白无常。被抓人叫陶宝兴。
陶宝兴老人年近九旬,无大毛病,老熟而死,子女并不伤心欲绝。只因生前同子女处不好关系,子女便不愿再费钱雇人念经超度,切
老板娘讲,同伊啥关系。
讲起来父亲同伊是兄弟,蛮亲,后来父亲过继掉,所以们从小叫伊——
八十就可以。老板娘打断客人,点点对面桌上便签簿,来,过来写名字,人家叫啥,自家叫啥。
客人俯下身去写。桌前盘腿坐着个男孩,正以飞快速度在白纸上写“沉痛悼念”,念字那点还没落定,笔就抽出来,往下个沉字点去,毫无沉重意思。靠墙立着块牌子,“逝者为大,谢绝还价”,八个字横压住摞“沉重”和摞“叩拜”——那面上墨迹还没风干。
墙上块老黑板,密密麻麻写满名字。殡仪馆和宾馆,两个词说出来像,实际上也差不多,什堂对应什人,几点入住,几点退宿,要哪些服务,和尚唱经还是女人哭,表格里记得清二楚。周围残留着各种笔迹,敬语练习,二三四繁体写法,几行歪歪扭扭电话号码和日期。余下模模糊糊,大约只是洇开来霉点。板槽底下,排发票夹上发票在冷风里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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