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昨天夜里走掉啦,你们晓得吗。护工讲,家属没碰到最后面,围在办公室里,要寻医生算账呢。
护工过来分药。按道理床护工,实际上只要老人不瘫痪,护工就能兼管好几个,不知不觉,附近两个房间都在她手里。跑来跑去,钱照拿不误。护工倚在门边听。墙外传来片哭声,混杂着难听叫骂。
老曹讲,都是假,送到这种地方来,哪个不是等死,谁家里人没个思想准备。老早遗嘱立过,寿衣买好,装啥样子。死,就叫儿子来收个尸,往城南放。像们这种活着受尽苦,死也不怕。
覅这样讲,可怜。陶宝兴讲,年头上老张还讲,三月里要过八十八大寿,叫们等着吃寿桃。真真老天心眼细,不肯放过伊。说着说着,眼睛里有点含混。
讲起来,服侍过多多少少老人,确实是这样子。护工把头探回来,又插嘴,有交关人生出来辰光和走掉辰光是很近。每个人有自家辰光,方便来,方便走,算是到人世趟要守规矩,不然阎罗王不好算阳寿。护工说起怪力乱神来头头是道,毫无忌讳,全然忘眼前这两个八十多老头子也是在此地等待最后程。
老曹有点紧张,他自己是八月里,不搭界,可他仿佛记得陶宝兴也是三月里生,这就和他搭界,心里不禁有点发毛。他看陶宝兴眼,对方听并无大反应,只是含着眼泪,擤过鼻涕,重新脱下裤子,坐回床上去。
陶宝兴吃过药,有点困乏,润润口,躺下睡觉。老曹啊,睡歇,他讲。衣服裤子仍旧整整齐齐叠好摆在脚后。云雾散开,日头越升越高,阳光铺满陶宝兴被子,枕头上也闪着亮光。老曹转头望去,束光从窗户射进来,端是陶宝兴瘦得凹陷脸颊,另端是天上刺眼圆晕,难以直视。他自己这边仍是灰暗片。老曹觉得,两个人好像被分隔在两个世界,但又好像马上会连在起。闹铃响,老曹并没按时吃药,打个呵欠,也睡下。
老曹醒来时候,房间里站好几个人,有白衣服,有黑衣服,耳边泛起微弱哭声。护工讲,蛮好,走得很安详,早饭也吃过。老曹转头,发现自己和陶宝兴中间拉起道帘子,他看不到对方脸,只依稀看到阳光下透出个横躺着黑影子。他闻到些奇怪味道,点刺鼻臭,还有点腥气和潮湿。老曹想,恐怕是老陶身上死人味飘过来。护工讲过,人断气时候,身体里五脏六肺都停工,就像车间总开关跳闸,机器里毒气就开始呲啦呲啦地往外冒。老曹平常总是嫌护工胡说八道,这会儿却忽然有点相信。他觉得陶宝兴身上零件都跑出来,在房间里飞来飞去,灰,黑,好多黏附在他眼球上。
陶宝兴家人围在起说话,声音很轻。老曹听起来,好像是陶宝兴脚边围着群苍蝇嗡嗡地叫。他们叫完,就把陶宝兴移出房间,开门窗,那种气味就渐渐散去。家人着手收拾陶宝兴遗物。盆栽留下,报纸进垃圾桶,日用品连同旧衣服统统塞进垃圾袋,预备并烧掉。没人留意到床板底下纸笔。
家属走完,老曹对护工讲,阿姨,这本簿子帮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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