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轩商量商量。家里留给你钱,你就算花个百年也是够,看最多年就能回来,说不定能赶上你生孩子,要是没赶上,生下来不论男女,都叫林梓文。”
后来当然是没有赶上,孩子刚生出来那阵确还不缺钱,公私合营后也就缺。方永梅从来没有这窘迫过,林梓文前几年习惯每天三杯牛乳,下午还有盘子核桃酥当点心,睡前如果不哭不闹,能吃小碗臊子面。生活突然变得精确:日两顿稀饭,周有顿肉菜。他馋得哭,狂热地爱上吸自己手指。每个人都渴望肥肉,方永梅孤儿寡母,排队买肉时候总是被欺负,只能割到纯瘦里脊,熬不出油,怎做都不香,她走投无路,去找白墨轩商量商量——其实就是借钱。
白墨轩是林中柠中学同学,已经在艾镇中学当十五年校长,开始兼着历史老师,兴高采烈备课,给学生们分析建文帝到底跑去哪里;后来自己默默不上,因为解决不怎评价朱元璋。只有多喝几盅高粱酒,才会轻轻地对身边人说:“死亿人啊,真是死亿人啊。”反反复复也就是这句话,好像自己吓住自己,他其实对亿并无概念,抗战时说过四万万同胞,那就是四分之中国人。
白墨轩也没有钱,但毕竟有份工资,可以让林梓文吃上猪油炒饭,洒几点自家院子里种小葱。林梓文喜欢他,吃完炒饭油着张嘴跟他读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于是他完全不介意自己过两年,突然变成白梓文,在学校里要被人戳着后脑勺说闲话。方永梅读过书,学校缺老师时候,她可以帮着上上课,那些纱绸真丝窄身旗袍不敢穿,夏天直穿条靛蓝色竹布宽身裙子,就是这样,她裙子也总是比别人要更蓝点。她对自己再嫁很是愧疚,给林中柠写很多信,但也不知道往哪里寄,有时候夜特别深,她和白墨轩躺床上说话,会把声音压到不能再低:“幸亏当时他走”,“不知道他在那边好不好?”,“也不会更差,他算是有公职,随便混混日子总是容易。”说完两个人都缩进被子里,暗夜里有心怦怦跳声音。
后来当然是越来越糟,这也没什稀奇,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如此。白墨轩从中学校长变成车夫,每天替艾镇几个社会主义建设工地拉红砖水泥,他辈子爱干净,又舍不得家里水,收工前总要在河里洗个冷水澡。十二月河水似冻非冻,浇在身体上嗞声,河面下有巴掌大小鲫鱼半浮在水中,往远处望只有浓白雾气,罩住自己过往与当下。白墨轩冷到麻木,有时候会疑惑为什这切总是不醒。
再后来就是越睡越深,彻底魇住。他娶国民党特务老婆,理所当然是内*叛徒和反g,m分子,可以用上罪名太多,人民群众也有点举棋不定,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抄家之前白墨轩早有预感,和方永梅起把那些信、自己日记本和林中柠留下来几样小玩意,用装糖果铁盒收起来,埋在老屋院子里。他们挖到大半夜,坑非常深,上面又种上栀子花,正是盛夏,栀子花开得放肆,抄家人进屋先掀锅,以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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