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古廖夫躺在黑暗中,听着身畔密密滴答声。回忆从声音缝隙中渗入,渐渐将他淹没。他想起在尤京娜夫人宅中度过漫长而宁静夏天,微风扬起乐谱角,想起那些树影,总是温和地覆盖着庭院,想起他和穆辛在林中追逐
作品都先暗自赏玩番。这些旋律引起幻觉并不让他难受。另方面,他并非只专注于通感方面审查,对世事无所知,他明白就算自己网开面,给予通过,这人作品在意识形态方面也是不可能过审。甚至可能因此遭到批判。他觉得自己是保护他,使他免于更大灾祸。不谈其中意象,单是他技法就过于精致深微,很容易被扣上形式主义帽子。上头热爱是简单、昂扬旋律,是工人们头天夜里听过,第二天上工时就能哼唱出来曲调,那才是对群众有益音乐。有几次,他壮着胆,将他尤其珍爱几首报送上去,结果很快就挨领导批评。他不敢再试探。在他退休前最后几年,那人不再有作品寄来。
他放下谱子,渐渐感到片荒芜在胸口蔓延。他愧疚地看着灯下故人面孔,无法遏制两个念头在心里纠缠:是毁掉他生……也浪费自己生……古廖夫努力地告诉自己,即便自己不将穆辛稿子毙掉,也会由别人来毙掉;他这关过,往上还有办公室主管,那个不学无术秃子,只会像审批文章样审批他们描述;即便在他那儿也通过,再往上就是危险公演,乐声像瓶中魔鬼,旦释放就无法再收回,万飘入某只厌恶它尊贵耳朵里,切就全完……
“怎样?”穆辛轻声问。
“写得很好,”古廖夫抬起头,字顿地说:“非常喜欢它们。”
“是真吗?你不是在安慰吗?”
“是真,米佳。写得很好。”
穆辛嘴唇半张着,微微发颤,像要说什,却叹出口气,继而微笑起来,眼睛已经湿。古廖夫避开他目光,看向桌上那堆钟表,问道:“那,这些年除作曲,你都在做什呢?”
穆辛没有回答,沉默下,忽然欢快地说:“近期打算举行场小小演奏会。就演奏op.116,首单簧管五重奏。试写过几首交响曲,放弃,没有那样宏大规整气质。协奏曲也不行。最后发现最适合自己体裁还是单簧管室内乐。这首五重奏是最后作品。摸索辈子似乎就为写出它——你还记得尤京娜夫人话吗——就像椋鸟找到它灰烬之歌。它不是伟大,却是独无二,是和灵魂形状最契合容器。只要听它被演奏上次,就再也不奢求什。”
“这说,”古廖夫难以置信地问,“你拿到排演许可证?”他想,离开得太久,没准现在审查标准不像从前那样严,或者审查员能力不够;也可能,不再有审查办公室?这念头使他宽慰,又有些怅然。
穆辛像没听到似,站起身,接着说:“想邀请你作观众。自己吹奏单簧管。乐队已经在筹备。过两天,等们准备好,就来通知你。”他兴致勃勃地说着,道别,就推门而去。古廖夫想送他,追出去时,走廊上已没他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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