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不知如何答他,只觉得露生把这情分看得太重些。要问他喜不喜欢露生?他是打从心底里喜欢,可露生对他分明不止这点喜欢情意。
世安常恨自己当年见露生,见就再放不下,徒生许多怨恨。
是
他脸上还扮着贵妃模样,头珠光玉翠,遮不住横波妙目,熠熠生光,楼秦淮香风吹过,灯影摇红,映得露生脸上真好似贵妃醉酒,明艳无方。
——现在想来,这名字取得实在不好,仿佛是带着不吉利——白露侵罗袜,玉阶生愁怨,倒像把露生辈子都咒进去。可再怎不吉利,白露生这名字,依旧穿云破月地唱响秦淮两岸。
后来露生这十年,也像这名字样,过得风光、绮艳、金娇玉贵,可是哀怨丛生。
名角都是捧出来,露生有世安捧着,谁不艳羡,秦淮河上时风头无两。起初那两年,他们倒也与般名伶恩客没什区别,唱自然越唱越红,听也就乐在其中。张老娘到底没守住她凤凰,露生来二去唱得红,世安也就把露生从春华班里接出来,独在榕庄街给他置套小宅——这也没有什,从南到北,全中国数不清红伶都这被捧着,金丝雀似养着,大家也并不觉得是多大事,可是露生偏偏就当做回事。
“少爷接出来,也无以为报,这辈子,这条命,就是你。”
你怎不叫玉姐儿?过去你只叫玉姐儿。”
世安更觉怅惘。想起当年在得月台初见露生,他还在春华班里,只十三四岁,唱出“寻梦”,满座惊艳,都赞他扮相绝美,口齿清亮,嗓子又好,将来必定是秦淮河上等名角。
他也像丢魂似,连三日包春华班场子,只他人听。到得第三日,场长生殿做完,春华班张老娘便领着露生出来给他磕头。世安问,“是叫什名字来着?”
“玉姐儿,白玉姐。”张老娘摸着脸道,“这春华班净养些不争气东西,只这个凤凰,他又从小多病多灾,取个女孩儿名压着,就叫开。”
世安听便笑,“十几岁人,还怕难养活吗?改个名字罢。”
那时露生在这小院里,对世安这说着,笑吟吟看他。暮春凌霄刚吐出花苞,千丝万缕绿里星半点红,将绽未绽,像人情意。
“说得春华班像火坑似。”
“怎不是火坑,”露生把袖子撩起来,“都是她打。”
世安吃惊,心疼地托起他手,“怎过去从不听你提起?”
露生含笑抬头,正对上世安目光:“因为知道少爷总要接出来,这点苦算什?不唱出个名堂,也没脸跟你出来。”
张老娘笑道:“金大少爷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就求金大爷给们玉姐儿赏个名字。”
世安看看玉姐,玉姐伏在地上,却偷偷抬着脸,露出俏生生水濛濛对眼睛,那时得月台上清风白露,月满秦淮,世安微沉吟道,“玉姐……玉姐……玉阶生白露——就叫做白露生吧。”
未等张老娘说话,露生便干干脆脆磕三个响头,起身脆生生道:“露生谢过世安少爷!”
世安有些惊讶:“你知道叫什?”
露生向他嫣然笑,“赐名恩公,知音恩客,前生有缘,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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