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则当这青黄互竞时候,也不改他常时态度。本来是纤长清瘦他,又加以久病之余,穿件白夹春衫,立在人丛中间,好像是怕被风吹去样子。清癯颊上,两点红晕,大约是薄醉风情。立在他右边个肥矮少年,同他在那里看对岸青山,是他同乡同学洪稚存。他们两人在采石山上下走转回到太白楼时候,
六
岁月迁移。乾隆三十七年新春带许多风霜雨雪到太平府城里来,直到正月尽头,天气方才晴朗。卧在学使衙门东北边寿春园西室病夫黄仲则,也同阴暗天气样,到正月尽头却天天强健起来。本来是清瘦他,遭这场伤寒重症,更清瘦得可怜。但稚存与他友情,经这番患难,倒变得是天浓厚似天。他们二人各对各天分,也更互相尊敬起来,每天晚上,各讲自家抱负,总要讲到三更过后才肯入睡,两个灵魂,在这前后,差不多要化作成个样子。
二月以后,天气忽然变暖。仲则病体也眼见得强壮起来。到二月半,仲则已能起来往浮邱山下广福寺去烧香去。
他孤傲多疑性质,经这番大病,并没有什改变。他总觉得自从去年戴东原来次之后,竹君对他态度,不如从前诚恳。有天日长午后,他个人在房里翻开旧作诗稿来看,却又看见去年初见竹君学使时候首《上朱笥河先生》柏梁古体诗。他想想当时见如旧知遇,与现在无聊状态比,觉得人生事事,都无长局。拿起笔来他就又添写四首律诗到诗稿上去。
抑情无计总飞扬,忽忽行迷坐若忘。遁拟凿坏因骨傲,吟还带索为愁长。听猿讵止三声泪,绕指真成百炼钢。自傲呕休示客,恐将冰炭置人肠。
岁岁吹箫江上城,西园桃梗托浮生。马因识路真疲路,蝉到吞声尚有声。长铗依人游未已,短衣射虎气难平。剧怜对酒听歌夜,绝似中年以后情。
鸢肩火色负轮困,臣壮何曾不若人。文倘有光真怪石,足如可析是劳薪。但工饮啖犹能活,尚有琴书且未贫。芳草满江容采,此生端合付灵均。
似绮年华指弹,世途惟觉醉乡宽。三生难化心成石,九死空尝胆作丸。出郭病躯愁直视,登高短发愧旁观。升沉不用君平卜,已办秋江钓竿。
七
天上没有半点浮云,浓蓝天色受阳光蒸染,蒙上层淡紫晴霞,千里长江,映着几点青螺,同逐梦似流奔东去。长江腰际,青螺中个最大采石山前,太白楼开八面高窗,倒影在江心牛渚中间;山水,楼阁,和楼阁中人物,都是似醉似痴在那里点缀阳春烟景;这是三月上巳午后,正是安徽提督学政朱笥河公在太白楼大会宾客天。翠螺山峰前峰后,都来往着与会高宾,或站在三台阁上,在数水平线上来帆,或散在牛渚矶头,在寻前朝历史上遗迹。从太平府到采石山,有二十里官路。澄江门外沙郊,平时不见有人行野道上,今天热闹得差不多路空不过五步样子。八府书生,正来当涂应试,听得学使朱公雅兴,都想来看看朱公药笼里人才。所以江山好处,蛾眉燃犀诸亭都为游人占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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