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之后——琳琳清楚地记得那天所有细节,散会之后,她捧着保温杯去茶水间接热水,翻翻手机,在两三条广告信息之后,看见爸爸发短信,竟然就这样通知她。
立刻打电话,座机没人接,又打爸爸手机、姑姑手机,打圈,最后二叔接,说他正要去买寿衣,开着车呢,不方便说话。琳琳又给爸爸打,这次他接听,说话速度非常快,平常他说话不是这快,甚至因为喝酒,总是有点大舌头。那天他说话说得非常多,每句都流利清楚、明白晓畅,不像平常他。
“早上起来,”他开始,“看看表,六点十分。你奶奶那屋没动静,就上厨房,把昨天剩小米粥坐在火上,再煮俩鸡蛋。早上老太太要喝牛奶,拿那个小奶锅,还是琳琳小时候喝奶,用那个长把儿小奶锅,也给她热碗。”
撒谎,琳琳想。纸盒装牛奶,奶奶喜欢用吸管喝
奶就枯坐旁,没事可做,过天又天。自从那次电视没买成,琳琳莫名觉得灰心,想说话,时常到嘴边又咽下去,好像不合时宜。琳琳叔叔姑姑们都认为这安排挺合理,两个人各取所需,亲母子住在起,再合适不过。琳琳有次跟二叔打电话抱怨,说爸爸太懒,奶奶有事总叫不动他,二叔说句至理名言:记住,永远不要说老人身边照顾人不好。
放下电话,琳琳想,没人想给自己添麻烦,甚至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凑合下去也行,不就是不能看喜欢电视节目,怎样呢?周剩饭也吃不死人。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这些细小问题昭示着某种可怕将来,以小见大,可想而知。除担心,她更害怕那些未知影子。有时候,正端着碗吃饭,米粒咀嚼出甜味,就突然想起些曾经发现却又忽略细节。
琳琳每次回去,都帮奶奶洗澡,用条搓澡巾擦遍她全身。奶奶扶着卫生间水池,或者坐在马桶上,湿淋淋,水汽蒸腾。奶奶低着头,琳琳从她脖子开始向下,到背,到腰,然后回到肩头,再顺着胳膊向下,胳膊上有块青,琳琳问:“哪儿磕?”
“那天夜里,从床上掉下来,在地上躺半宿。”
“怎不叫爸!”
“他睡在外头,听不见啊。”
“那就让他在这屋里睡,放张行军床,夜里有事好叫他起来。”
“算啦。”奶奶说,“他身体也不好。”
奶奶去世后,琳琳觉得她睡半辈子那间屋里余音绕梁,好像五十多年说过话都在里面挤压着、堆叠着、吵闹着,最后化为片无声混沌,言语腐败成泥。琳琳坐在床沿,望着空空枕头,枕巾倒是块清洁干爽毛巾,像是新换,揭开枕巾,底下白底绣花枕套片漆黑,很久没洗过。奶奶是那爱干净个人,琳琳忍不住哭起来。
奶奶去世那天,爸爸发短信给她,说你奶奶咽气。当时她正在开例会,手机调成静音,偏偏那天领导废话特别多,东拉西扯,她习惯性地走神,望着会议室窗外两棵光秃秃大杨树。夜北风过后,早晨天空是少见碧蓝清透,阳光暗淡,带来层轻薄温暖,杨树枝上跳着几只麻雀。同事们忽然哄笑起来,琳琳没听清领导说什,他讲笑话向很拙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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