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儿行不行?”姥姥惭愧地笑笑,然后郑重地对说,“你妈说得对,要好好念书,念好书将来做大官。”母亲哭笑不得:“哎呀哎呀,这说吗?”姥姥再次抱歉地笑,抬头看四周,看玻璃上夕阳,看院子里满树盛开海棠花,再低下头去看手中针线,把笑和笑中迷茫都咽回肚里去……
现在常想,姥姥知不知道二姥姥存在呢?照理说她应该知道,可在记忆里她对此好像没有任何态度,笑骂也无,恨怨也无。也许这正是她德性,或者正是她无奈。姥姥婚姻完全由父母包办,姥爷对她真正是个空白人形:她见到姥爷之前姥爷是个不确定人形;见到姥爷之后,那人形已不可更改。那个空白人形,有二姥姥可以使之嬉笑怒骂声色俱全。姥姥呢,她快乐和盼望在哪儿?针针线线她从个小姑娘长成女人,吹吹打打那个人形来,张灯结彩他们拜堂成亲,那个人形把她娶下并使她生养几个孩子,然后呢,却连那人形也不常见,依然是针针线线度着时光。也不知道那人形在外面都干些什,忽然声枪响,她向空白世界里惟活生生地跳出恐怖和屈辱,至死难逃……
母亲呢,则因此没上成大学。那声枪响之后母亲生下,其时父亲大学尚未毕业,为生计母亲去读个会计速成学校。母亲愿望其实很多。双腿瘫痪后悄悄地学写作,母亲知道,跟说,她年轻时理想也是写作。这样说时,见她脸上笑与姥姥当年模样,也是那样惭愧地张望四周,看窗上夕阳,看院中老海棠树。但老海棠树已经枯死,枝干上爬满豆蔓,开着单薄豆花。
母亲说,她中学时作文总是被老师当做范文给全班同学朗读。母亲说,班上还有个作文写得好,是个男同学。“前些天咱们看那个电影,编剧可能就是他。”“可能?为什?”“反正那编剧姓名跟他字不差。”有天家里来个客人,偏巧认识那个编剧,母亲便细细询问:性别、年龄、民族,都对;身材相貌也不与当年那个少年可能发展相悖。母亲就又急慌慌地问:“他老家呢,是不是涿州?”这回客人含笑摇头。母亲说:“那您有机会给问问……”喊起来:“问什问!”母亲意思是想给找个老师,意思是滚他妈什老师吧!——那时刚坐进轮椅,副受压迫者病态心理。
有年作协开会,从“与会作家名录”上知道那个人籍贯:河北涿州。其时母亲已经去世。忽然个念头撞进心里:母亲单是想给找个老师吗?
母亲漂亮,且天性浪漫,那声枪响之后她很多梦想都随之消散。然而那枪声却直都不消散。“文化g,m”如火如荼之时,有天去找她,办公室里只她个人在埋头扒拉算盘。“怎就您个?”“都去造反。”“不让您去?”“别瞎说,是自己要干。有人抓g,m,也得有人促生产呀?”很久以后才听懂,这是那声枪响磨砺出明智——凭母亲出身,万勿沾惹政治才是平安之策。那天跟母亲说要走,大串联去。“去哪儿?”“全国,管他哪儿。”满腔豪情满怀诗意。母亲给十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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