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懒怠得很,有成千上万个借口诓李十替她打水砍柴,她那时信口胡诌,说桶水换个愿望,往后等她发达,请李十来讨,什花雕酒荷叶鸡,想吃多少吃多少。
几年零零散散积攒下来,竟这样多,她怕自己家当全给输掉,还偷工减料地省五六百桶。
阿音回过神来,见歪歪扭扭字迹下面,有娟秀两个字,墨迹有些年头,不是最近添上去。
是李十笔迹。
她在底下书两个小字:安好。
“瞧瞧。”阿罗搭着二郎腿,对她说。
她不会什拐弯抹角地劝慰,惯常只用三两个字,偏偏每回都能落到阿音心里。
阿音面拆面道:“也是,瞧便好扔,省得让姑奶奶拿路,手疼。”
她面上抛着不屑顾表情,甚至妖妖娇娇地朝阿罗笑笑,却在转回头展开信笺瞬怔住。
阿罗听见个极其克制抽气声,而后“啪嗒”响,眼泪珠子叛逃似地自阿音眼眶里滚下来,雨打芭蕉晕在纸张上。
阿音盯着那信,不想拿。
她忽然生出倔强委屈,还有点子难以割舍怅然,她透着克制余光看李十,眼下青青地肿着,说话时有难以忽略鼻音。
她听见李十叹口气。
她抬眸望她眼,将信接过来,攥在手里,拉过阿罗往外走。
钉子似鞋跟儿自院门口消失,涂老幺扶着发麻腿站起来,问李十:“就走啦?”
床上起来坐到妆台前,也不动作,只穿过镜子望着阿音。阿音上前去,问她:“做什?”
阿罗移移脸,吩咐她:“梳头。”
小丫头。
行李不多,未至晌午便收拾完,阿罗事先差五钱同十十九同涂老幺打过招呼,待下楼时,便见李十立在门边候着。
涂老幺坐在门槛上,愁得很。
她以
阿音连眼泪也顾不上擦,只咒骂句:“她大爷……”
那上头有小姑娘狗爬似字迹,写得又大又嚣张——阿音欠李十壹仟叁佰柒拾陆桶水。
温热泪花里有个扎头绳姑娘趴在床上写字,同立在旁人商量:“昨儿两桶,加上,是不是?”
“是。”纤长李十靠在床边,无意识地摩挲手上茧子。
阿音签下字,笑得颠倒黑白:“你可是有大福气。”
“嗯。”
涂老幺更愁:“方才琢磨件事儿。”
“咱们这公馆,租好些日子,傻阎王走,租金谁付?”
李十转头,沉默地望着他。
黄包车叮铃铃地跑在干道上,翻起地上梧桐叶子,阿音自上车后便言不发,捉着李十给信放在膝盖上,小腿靠着硬邦邦皮箱。
他最怕分道扬镳,更不知怎傻阎王就把精得跟猴儿似阿音拐走,他埋头琢磨,见阿音同阿罗走到李十面前。
阿音低着头,脖子仍旧立得很嚣张,眼神儿却不大敢张扬,貌似冷漠地观察地上尘土。
倒是阿罗同李十交待几句,李十双手插在裤兜里,精神不大好模样。
待同阿罗讲完话,她忽然离开门框,提步走到阿音跟前,将兜里手拿出来,握着个牛皮纸信封。
她没有别话,只将信递给阿音,好看指头捏着底端,支出去头部幅度极小地抖抖,似在提醒人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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