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奏拟,不知督主瞧过没有?”底下随堂太监道,“上年黄河改道,于临漳西决口,东南冲入漯川故道。当时工部奉旨治水,才半年光景,所报开支已经大大超出预算……”
话还没说完,被肖铎抬手制止。他起身踱到门前,挑帘子往外看,雨丝淅淅沥沥飞进檐下,灯笼上牛皮纸受潮,朦胧间透出里面飘摇烛火。天真冷啊,竟同隆冬样呵气成云。他搓搓手背,拉着长音道:“再不出太阳,治水亏空只怕更大。横竖不是咱们事儿,该操心是内阁首辅。说到底咱们是内监,皇上龙体抱恙,头等大事还是圣躬!传令其他十监,这两天值房别断人,不定什时候就有旨意。头疼,旁不多说,还要回东厂趟。”又哦声,“荪琅跟着,有话交代。”
他披上流云披风迈出门,这回没带人,只有曹春盎在边上打油伞随侍。闫荪琅趋步跟上,只听他说:“把乾西五所名册归归拢,殉葬人当天就要上路,别到时候手忙脚乱摸不着头绪。”
闫荪琅应个是,“督主放心,这事儿今天已经在筹备。先帝从葬六十八人,这辈儿不能越过次序去。暂时拟
来,瞧准时候再慢慢回事儿。
“干爹喝茶。”曹春盎虾着腰呈上个菊瓣翡翠茶盅,觑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道,“干爹连日操劳,儿子给您按按?”
有头有脸太监时兴收干儿子,儿子尽心尽力孝顺干爸爸,当干爹也疼儿子,父慈子孝真像那回事。肖铎也有个干儿子,去年九月里才认,十二三岁,很伶俐个孩子。照着外头成家立室年纪算,爷俩相差十来岁,断乎养不出这大儿子来。在大内不样,就像贵人们养猫儿、养叭儿狗,有人干爹叫得震心,图个热闹好看。
他没应他,曹春盎很乖巧地转到他身后。皇帝左右专事按摩人,服侍起来很有套。拳头虚虚拢着,肩头后脖子轮遍,五花拳打得又脆又轻快。
他闭目养神当口,秉笔太监闫荪琅托着六部誊本来,低声道:“内阁票拟都已经送上来,皇上眼下病重,依督主看,这批红事儿……”
“搁着。”他捏捏太阳穴,“先头那番话不过是为稳定军心,那帮顾命大臣不动刀剑,舌头能压死人。皇上要是能开口,批也就批。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谁敢动那笔,闹得不好就是个话把儿。外面市井里有传闻,管叫‘立皇帝’。这话从何处来,已经打发东厂人在查。这大顶帽子扣下来,万秋后算账,几条命都不够消磨。”
他这份小心,倒叫几个秉笔、随堂心头震。大伙儿交换眼色,趋身道:“督主这说,真令属下等惶恐。莫非有什变数?”
提督东厂掌印,向来只有算计别人份。朝中不论大小*员,提起东厂哪个不是吓得魂飞魄散?督主突然这样谨小慎微,叫底下人觉得纳罕。
肖铎知道,这帮人作威作福惯,冷不丁给他们抻抻筋就瞧不准方向。他手里捏着蜜蜡佛珠慢慢数,边数边道:“多事之秋,还是警醒点好。皇上这病症……往后事儿,谁也说不清。”
江山要换人来坐,话不好说出口,彼此都心照不宣。闫荪琅呵腰道是,捧着奏本退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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