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低下头,忽没头没尾地道句:“瞧见裴相新宅子,郎主。”
奉冰手顿顿,“嗯?”
春时却又久不言语。
奉冰端详着,问他:“痛不痛?”
春时摇摇头。他早已受过比这严酷千万倍刑罚,在长安诏狱中,在牢州工坊里。如今还不是活蹦乱跳。他不愿让郎主担心,小心爬过去,下巴挨着郎主腿,可怜巴巴地道:“不痛,也真没有偷东西。”
渺渺微灯里,郎主派平静,只是给他敷药手愈来愈轻缓。
春时十岁入王宅,今年十八岁。当年他被人掠卖到长安西市,正遇上新婚四皇子和裴状元,是他们将他赎买出来——确切地说,是四皇子。裴状元还不肯。
那路上他还听见四皇子与自己丈夫吵架。
裴状元生得好看,玉树临风,肤白唇红,又年轻,眸光灿烂,有股凌厉气势。他说出话也冷酷,说这世上有穷苦人千千万万,莫非你个个都要去救?你王宅不过半顷,莫非还要大庇天下寒士?
四皇子奉冰咬着唇,轻挽他胳膊,温声:但他确可怜嘛。
两日后,剑南道朝集使冯乘果然向内侍省上表,说庶人李奉冰行装中,有七年前剑南贡物。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请求彻查。
内侍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到底派人去查,查出那匹蜀锦于永治二十七年御赐给当时秘书省丞裴耽;裴耽如今可是宰辅重臣,内侍省几位公公凑做堆商量半天,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大理寺。
大理寺卿虽然凶悍,但不蠢,这种事可大可小,他当然不做出头椽子。但冯乘上表不加封,这经年旧事在三省都沸沸扬扬地传开,大理寺卿纠结许久,决定先去探探裴相口风。
若裴相想整治,他就整治;若裴相念旧情,他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谁知那件襦裙作为证物递入政事堂后,裴相发话却是:他府中前几日遭窃贼,丢失几件衣裳,多谢大理寺帮他找着。
“晓得。”奉冰柔声。
春时还是不
裴状元侧首看他,半晌,轻轻哼出口气,不言语。
四皇子却凑得他更紧,对他小声道:知道王宅里委屈你……
裴状元立刻别扭:你说什话?
四皇子眼睫颤颤,声音愈低,后头话,春时便听不见。
他后来曾琢磨过,或许裴状元不喜欢住在十王宅。他是曲江赐宴、雁塔题名新科状元,年方十七,傲气凌云,而十王宅那小、那窄、那嘈杂肮脏,配衬他不上。
大理寺卿琢磨不出贵人意旨,但想既然如此,就按裴相意思,给李奉冰个盗窃罪名。但所盗已非贡物,又与多年前案子无涉,罪状大为减轻。他脑筋又转,李奉冰毕竟身份特殊,不好用刑,便差人将他那小厮押来,鞭笞五十。
春时瘸拐地回到邸舍,却很硬气,仍说他问心无愧。奉冰言不发,让他脱裤子下来敷药,春时才终于弱声音,趴在床头,最后哭出来。
*
春时这五十鞭笞,是代他这个主子受。
大理寺用刑老到,鞭笞不伤骨头,但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入十分。好不容易止血,再上药时又是番挣扎,春时痛得泪流满面,望着他家郎主都有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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