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耽就站在那四壁空空囚牢之中。他仍旧穿着素绸襕衫,襟袖上雪色暗花随烛火而纷纷流转,长发没有束冠,但系条丝绦作发带,披散不显
他仍旧记得五年前大赦时分,是在早春二月。狱吏将他从囚牢中迎出,带他去沐浴更衣,在小室中休息,不会儿他便接到流放牢州圣旨。接旨后他走出刑部,走出尚书省,便看见春时身粗布短打,牵着匹小马,正在门外等候着他。
他记得那日天是瓦蓝色,杨柳渐渐地舒张眼睛,旧冰雪也已经融化,春时全身脏污,但他小马看上去颇有精神。奉冰没有机会再入宫向父皇谢恩,也决心再也不要想起裴耽其人。
那是诏狱曾教给他许多东西中件。可他却是个忘恩负义学生。
*
不知走多久、绕多少个弯。
皇帝大驾光临尚书省,但都省*员都在休沐,只有刑部尚书匆匆忙忙从家中赶来,在前领路,带皇帝与李奉冰等人往刑部诏狱行去。
尚书姓何,面对皇帝不停地擦汗,奉冰反而还多出言安慰两句,说天子容仪,寻常人确不敢正视。何尚书便讪讪地笑。
“犯人不多。”走下台阶时,冷风便立刻幽咽着从衣袂底呼啸上来,奉冰端详着眼前走道,漫不经心地道。
“是。”何尚书躬身,“元会上大赦不少,如今只剩几个十恶之徒,牢房都下铁门,从此处是看不见人。”
“天下安宁,则刑措而不用,圣人在世,何尚书恐怕不久都要告老还乡。”奉冰笑起来,眉眼温和,何尚书怔怔,忙道:“可不是,所谓威厉而不试,刑措而不用……”
最里头间牢房,落着沉重铁壁,唯在右下角开扇小门。何尚书领着他们走进去后,面前却还有道铁栅,将他们与里面人分隔开。
这应当就是过去关押奉冰那间——虽然他对其他牢房也全无印象。潮湿四壁令房中终年散发出股臭气,像烧冷剩饭,又像熬出盐白汗。头顶烛光盛在铜盘中,悬在里间房梁上,晃,便难免令奉冰晕眩,不由得伸手扶住墙,闭目稳住心神。
李奉韬对奉冰沉沉地笑:“四弟莫怕,你且看着,你当年受苦,二哥要他千百倍地偿还。”
里面人动动,奉冰立刻转过脸来。
于是他看见裴耽。
两人谀辞此起彼伏,承接所有赞美李奉韬反而并不做声,天子之体很少涉足这阴暗之地,此刻好像他才是最紧张人,昏暗光线里,他将嘴唇抿紧,显得那双细长眼睛更加阴冷,如生牙齿般咬住何尚书脚步。
长长巷道,无数个拐弯和转角,没有风,但壁上灯火在跳动招摇,将他们影子都投入空荡荡囚牢。
奉冰看眼二哥表情,只觉得无趣。
困惑,恐惧,愤怒,悲伤,五阴炽盛,六欲交织,二哥怕是这些?但奉冰在此处关押三个月,却与这些祟影都如此熟悉,几至水乳交融。他日日夜夜地深陷其中,反反复复地咀嚼着他所有罪名来龙去脉,最后他是怎样想明白?原来只有主动放弃、主动认命、主动地关闭自己,才能过得更和乐美满。
他是这朝廷风浪中累赘,他感情,便是乘风逐浪泡沫中最易破灭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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