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只拿走她那个七破八补收音机。
低头落锁,熟悉院子和过往回忆,咔哒声都留在里面。
转头,外婆兀自站在白桦树下,正凑近拉出收音机天线,声音溢出来,咿咿呀呀听不真切。
自外公去世
小时候有次把外公送上绿皮火车时,外婆指着卧在大地上无尽铁轨对说,外公家在轨道尽头。
那是另个国家,另块大陆。
现在他又变成捧温热灰骨,装进小小只像是石头青灰色陶罐里,被他妹妹抱上绿皮火车。
上车前她揽住外婆肩膀,矮下身子贴贴外婆脸。
谢谢,对不起。她用蹩脚中文说。
猛然坐起,顾不上穿鞋跳下床跑到院子里,扛出竹梯爬上屋顶。
外公给用砖头堆赛车跑道也还在。
但是外公去哪?怎也找不到他。
又日,午后,厅堂突然空,外婆和外公亲朋们或许是去外面路上哭拜。
从呆坐几日沙发沿上起身走到灵柩前,按照习俗,入殓后,灵柩右侧会被凿穿个小孔,让逝者能耳闻目睹到外面亲人。
家里有很多陌生人。
浅色头发与皮肤、宽而高挺鼻梁、多数人像外公般魁梧,皆披着黑纱围着厅堂中央灵柩垂首,低声诵唱听不懂挽歌,哀转久绝。
外婆被拥在最中央,宽大黑纱从她窄瘦肩膀倾泻而下,在众高加索人种中显得异常伛偻。
昏迷两天,因此错过合柩前和外公再见面机会。
外公在寒假前突然晕倒在院子里,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检查出肺癌,已经到晚期。
外婆声音几不可闻,低要被粗粝风刮跑,“飘荡几十年,该回家啦。”
说罢,绿皮火车呼哧呼哧地吐着白烟,穿越广袤荒凉边境大地,到另头去。
轰鸣声越来越远,外婆缓缓喘出口气,慌忙扶住她飘零身子。
“没事呀……”她说,“也该回家啦……”
离开那天,同里难得下场夏雨,还没落地就被风吹得偏离轨迹,落在发丝上潮发闷。
把手覆在棺盖上摩挲片刻,低下头跟外公小声约定:“外公,会照顾好外婆,你放心吧。你千万不要忘啊。”
灵柩周遭铺陈着大团白色黄色花,其中混着小束淡粉色马兰菊,是昨天跑到大路上摘,“记得跟妈妈说,想她。”
说完,小指弯曲,在棺盖上轻叩下,“拉钩上吊,百年不许变。”
人生世,草木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不知道外公是从哪里来,他是从小到大英雄,是从石缝里蹦出来齐天大圣,无所不能。
他醒来第件事就是交代外婆不要告诉,不能影响高考。外婆只好打电话劝寒假留在海城。
镇上医院医生说外公还有年时间,他们本来想等被大学录取之后再告诉,外公却在睡梦中悄然离开。
“你来,他也能放心地走啦。”外婆坐在床边,细细摩挲着手,“别哭,乖孩子。”
“没哭。”抹抹眼睛,手心沾上片冰凉,又被外婆拢在手里。
外公摩托车还停在雨棚里,钥匙藏在冰箱上桃美人花盆下面,他做狗窝仍然在紫藤萝架下等着有狗自愿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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