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决是谦谦君子,极少人前动怒,闻言却疾步上前扼住沈雁清脖子,五指缓缓收紧,厉声说:“你明知榛榛看不得血腥,却为己私念在他面前行事,榛榛至今还昏迷不醒”
“私念?”沈雁清启唇,他反掌擒住纪决手腕,推开,“有私念,那纪大人私念是什?”
这声反问振聋发聩,纪决退后两步。
沈雁清深深看着他,“纪榛将你视为可亲可敬兄长,纪大人呢,可只把纪榛当作胞弟看待?”
狱房里岑寂得似是山雨欲来天。
那日在京都牢中里对话历历在耳。
“沈大人就不怕助,落得跟样下场?”
“京都敌友难辨,今日称友明日为敌比比皆是,唯有利者可存。”
“日利,日日生,年年岁岁生生不息,当真走至弓折刀尽之地亦是命数。”
语成谶。
阴凄黑暗牢房里,道血色身影靠着高高堆起草垛,他时不时从胸腔内发出几声沉闷咳嗽,引得看守他契丹人极其不满。
“吵什吵,闭嘴。”
沈雁清充耳不闻,啐出口血沫,微仰起脑袋对上契丹人视线。他眼神极冷,黑黢黢瞳孔像是口荒废许久枯井,里头承载着对死生无畏,契丹人被他这盯,脚底窜上股寒意,骂骂咧咧地走远。
为折磨罪犯,每隔个时辰契丹人都会往狱房里泼冷水。北方秋日阴冷,潮气伴随着寒气腾腾地往每个毛孔里钻,像是长满锯齿小虫子点点地啃食着骨血,连最深处骨髓都在隐隐作痛。
沈雁清眉心紧皱忍过从肺腑里升腾酸疼,牙根咬得发麻。
纪决藏多年隐晦心思被明明白白地挑破,唇峰紧抿,不发言。
沈雁清忍着肉身疼痛挺直站立,他摊开掌心又握住,轻声道:“那夜纪大人定已察觉在纪榛寝室内,为何不推门进来,是怕见着什,又怕被纪榛发现什?”
纪决低斥,“够。”
沈雁清低笑,颇有几分癫痴地道:“纪榛纵已对无意,可到底与合过庚帖,做五载夫妻。他心性纯真良善,身亡后,他念着惨死,爱也好恨也好,定会偶尔记挂起
沈雁清抬眼看着前来探望他纪决,竟还有心思感慨,“纪大人,此情此景,当真有几分眼熟。”
他扶着草垛缓缓起身,半靠着墙面,平静地问:“可是判决下来,是凌迟,车裂,亦或者腰斩?”
刺杀契丹王乃是弥天大罪,死在草原上反倒痛快,若被活捉只有受尽折磨份。沈雁清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将要遭受这些残忍酷刑人与他无关。
纪决目露寒光,“你真决意赴死,也不该选在榛榛眼前。”
沈雁清坦荡荡地回:“要他记着。”
踏上漠北之路那刻起他便已经料到自己会沦落至此——他仕途之路断绝,纪榛亦对他恨海难填,活着不过行尸走肉,生生死死于他无异。
就算他走出漠北这片阔土,想必在回京路上对他疑窦难除三殿下也会痛下杀手。
是他心甘情愿地走上死路。
牢门传来铁链解锁声,颀长身姿略弯腰进入狱房内,纪决垂首望着满身血污沈雁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彼时二人同样身处牢狱,而今身份却有天翻地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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