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轻声喝,松口气,仰脸把后颈靠在弹簧背垫上,也忍不住微笑。这时候,汽车愈走愈快,沿着北苏州路向东走,到外白渡桥转弯朝南,那三辆车便像阵狂风,每分钟半英里,九三○年式新纪录。
坐在这样近代交通利器上,驱驰于三百万人口东方大都市上海大街,而却捧《太上感应篇》,心里专念着文昌帝君“万恶*为首,百善孝为先”诰诫,这矛盾是很显然。而尤其使这矛盾尖锐化,是吴老太爷真正虔奉《太上感应篇》,完全不同于上海借善骗钱“善棍”。可是三十年前,吴老太爷却还是顶括括“维新党”。祖若父两代侍郎,皇家恩泽不可谓不厚,然而吴老太爷那时却是满腔子“g,m”思想。普遍于那时候父与子冲突,少年吴老太爷也是个主角。如果不是二十五年前习武骑马跌伤腿,又不幸而渐渐成为半身不遂毛病,更不幸而接着又赋悼亡,那现在吴老太爷也许不至于整天捧着《太上感应篇》罢?然而自从伤腿以后,吴老太爷英年浩气就好像是整个儿跌丢;二十五年来,他就不曾跨出他书斋半步!二十五年来,除《太上感应篇》,他就不曾看过任何书报!二十五年来,他不曾经验过书斋以外人生!第二代“父与子冲突”又在他自己和荪甫中间不可挽救地发生。而且如果说上代侍郎可算得又怪僻,又执拗,那,吴老太爷正亦不弱于乃翁;书斋便是他堡寨,《太上感应篇》便是他护身法宝,他坚决拒绝和儿子妥协,亦既有十年之久!
虽然此时他已经坐在九三○年式汽车里,然而并
太爷也被扶进汽车里坐定,二小姐——杜姑太太跟着便坐在老太爷旁边。本来还是闭着眼睛吴老太爷被二小姐身上香气刺激,便睁开眼来看下,颤着声音慢慢地说:
“芙芳,是你?要蕙芳来!蕙芳!还有阿萱!”
荪甫在后面车子里听得,略皱下眉头,但也不说什。老太爷脾气古怪而且执拗,荪甫和竹斋都知道。于是四小姐蕙芳和七少爷阿萱都进老太爷车子。二小姐芙芳舍不得离开父亲,便也挤在那里。两位小姐把老太爷夹在中间。马达声音响,八八九号汽车开路,已经动,忽然吴老太爷又锐声叫起来:
“《太上感应篇》!”
这是裂帛似声怪叫。在这声叫喊中,吴老太爷残余生命力似乎又复旺炽;他老眼闪闪地放光,额角上淡红色转为深朱,虽然他嘴唇簌簌地抖着。
八八九号汽车夫立刻把车煞住,惊惶地回过脸来。荪甫和竹斋车子也跟着停止。大家都怔住。四小姐却明白老太爷要是什。她看见福生站在近旁,就唤他道:“福生,赶快到云飞大餐间里拿那部《太上感应篇》来!
是黄绫子书套!”
吴老太爷自从骑马跌伤腿,终至成为半肢疯以来,就虔奉《太上感应篇》,二十余年如日;除每年印赠而外,又曾恭楷手抄部,是他坐卧不离。
会儿,福生捧着黄绫子书套《感应篇》来。吴老太爷接过来恭恭敬敬摆在膝头,就闭眼睛,干瘪嘴唇上浮出丝放心微笑。
“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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