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出会神,忽然忍不住独自笑起来。却是笑声方停,突又扑索索落下几点眼泪;他叠起两个指头向眼眶里按,似乎不很相信掉竟是眼泪。同时幻象在他润湿眼前浮起来:那娇红竟不是杜鹃,而是他女儿笑靥,旁边高高耸立,却是缸大元宝。他轻轻吁口气,急步回到厢房里,沉重地把身体落在沙发上。
他攒紧眉头,打算把眼前各项紧急事务仔细筹划下。然而作怪得很,脑子里滚来滚去只有三个东西:女儿漂亮,金钱可爱,老赵容易上钩。他忽然发狠,自己打个巴掌,咬着牙齿在心里骂道:“老乌龟!这还成话?——何慎庵是存心来开你玩笑呀!大凡在官场中从前清混到民国人,全是比狗还下作!你,冯大爷,是有面子地主,诗礼传家,怎听老何篇混账话,就居然中心摇摇起来呢?——正经还是从田地上想法!”于是他觉得心头轻松些,背梁脊儿也挺得直些,但是另个怪东西又粘在他脑膜上不肯走:农民骚动,几千亩良田眼见得已经不能算是姓冯,却还得姓冯完粮纳税。他苦着脸摇下头,站起来向身边四周围看看;他不敢相信自己还坐在舒服厢房里,他隐隐听得天崩地裂声轰炸,而且愈来愈近,愈加真切!
然而他亦不能再往下胡思乱想。有人把大门上门环打得怪响。他吃惊,本能地踱出去,在门缝里望,看明白确不是来追逼公债项下亏欠韩孟翔或是交易所方面其他关系人,他脸上方才回复点血色。
来客是李壮飞,有撮最新式牙刷须中年男子,也是冯云卿在公债市场上结识新交。
冯云卿面肃进这位新来客人,面仔细打量这位也是在公债里跌交同病相怜者神色;使他纳罕,是这位李壮飞嘴角边也浮着扬扬浅笑,同刚才何慎庵来时相仿。冯云卿心里就不自在。他惴惴然悬念着这位做过“g,m”县长李壮飞敢是也有什叫人摇惑不决而且发生苦闷离奇计策!上几岁年纪冯云卿现在觉得他骇震迷惑心灵不能再增加什刺激。
但是更使冯云卿吃惊,是李壮飞坐下来就发泄他自己牢骚:
“喂,老冯,今儿也忍不住要说句迷信话:流年不利。打从今年元旦起,所谋辄左!三月里弄到手个县长,到差不满个月,地方上就闹共匪,把份差使丢;个月工夫,随便你怎下辣手刮地皮,总捞不回本钱来罢?好!这总算见过差使面!前月,更不成话!满花万八千元,是个税局长,据说是肥缺,上头文下来条子,就有十多个;吓,兴冲冲地赶去上任,刚刚只有两天,他妈就开火!敌军委个副官来。不是滚得快,也许还有麻烦呢!老冯,你看,这个年头儿,做官还有什味儿——”
“可是你还没死心!科长,书记,你全都带在身边;你那旅馆里包月房间简直就是县衙门!”
冯云卿勉强笑笑说。他是勉强笑,为这李壮飞不但做县长时候办公事常常用“g,m手段”,就是朋友中间钱财上往来亦善于使用“g,m手段”;所以名为“g,m县长”。冯云卿虽尚未蒙惠顾,却也久闻大名,现在听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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