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太没有事来消磨工夫罢?那,四妹,你今天为什不跟嫂嫂块儿去散散心呢?”
吴荪甫脸色更加温和,简直是慈母脸;可是他企业家心却也渐渐有点不耐烦。
“不想出去——”
四小姐轻声回答,吁口气,就把余下话都缩住,往肚子里咽。无论如何,哥哥总是哥哥,况又是向严厉哥哥,有些复杂女孩儿家心情,她不好对这位哥哥讲。她低下头,眼眶里又潮湿;她眼前忽然浮起幻象:对青年男女,好像就是林佩珊和杜新箨罢,很自然地谈笑戏谑。她觉得那是很惬意,然而她是孤单,并且她心里有根线,不知道什时候生根在那里根线,总牵住她,使她不能很自然地和接近她男子谈笑。她恨这根线,然而她又无法拔去这根线!她就是被这样感情上矛盾冲突所磨折!她想躲避,眼不见,心不乱!可是她这样苦闷却又无处可以告说。她咬下嘴唇,再抬起头来,毅然说:
“三哥!自己晓得,只有到乡下去法
面孔。四小姐低头,过会儿,方才慢吞吞地回答:
“是向跟爸爸在乡下,上海住不惯——”
“两个月住过倒反觉得不惯?哈哈!”
吴荪甫打断四小姐话,大声笑起来,觉得四小姐未免太孩子气。可是他这猜想却不对。四小姐猛抬起头来,尖利地看着她哥哥。她这眼光也就有几分很像吴荪甫下决心时眼光那威棱四射。她和她哥哥同禀着刚强天性,不过在她这面是向敛而不露。现在,她这久蕴天性却要喷发!
“不惯!住过觉得不惯,才是真不惯!也不是房子和吃食不惯,是另种不惯,说不明白!天天像做乱梦样,心魂不定;可是天天又觉得太闲,手脚都没有个着落似!问过珊妹她们,都不是这样!想来就因为是向住乡下,不配住在上海!”
四小姐例外地坚持她意见,忽然眼眶红,滴下几点眼泪来。
“哦——那,四妹……”
吴荪甫沉吟着,说不下去;他脸色异常温和。虽然他平日对待弟妹很威严,实在心里他是慈爱,他常常想依照他自己认为确切不移原则替弟妹们谋取生幸福,所以现在听得四小姐诉说生活苦闷,他也就如同身受那样难过,可是企业家他,不能解少年女郎四小姐那种复杂心灵上变化和感情上冲突!
四小姐却就敏感得多。荪甫那温和脸色使她蓦地感到久已失去慈母抚爱。这是十多年来第次感到罢?她随侍老太爷十年之久,也不曾感到过这样温暖抚爱。老太爷对待她始终就像位传授道法师傅,他们父女中间内心生活是非常隔膜,而现在,四小姐从哥哥那里得到这意外慰藉,她少女舌头就又更加灵活起来。
“三哥!刚到上海时候,只觉得很胆小;见人,走路,都有种说不出畏怯。现在可不是那样!现在就是总觉得太闷太闲;前些时,嫂嫂教打牌,可是马上又厌烦。心里时常,bao躁,心里像是要样东西,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要是什!自己也不明白要些什;就是百事无味,心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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