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午夜十二时。工业金融上海人大部分在血肉相搏噩梦中呻吟,夜总会酒吧间里却响着叮叮噹噹刀叉和嗤嗤开酒瓶。吴荪甫把右手罩在酒杯上,左手支着头,无目地看着那酒吧间里进出人。他和王和甫两个虽然已经喝半瓶黑葡萄酒,可是他们脸上点也不红;那酒就好像清水,鼓动不起他们闷沉沉心情。并且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这样闷沉沉。
在铜人码头上岸以后,他们到徐曼丽那里胡闹半点钟,又访过著名秘密艳窟九十四号,出个难题给那边老板娘;而现在,到这夜总会里也有半个钟头,也推过牌九,打过宝。可是切这些解闷法儿都不中用!两个人都觉得胸膛里塞满橡皮胶似,颗心只是粘忒忒地摆布不开;又觉得身边全长满无形刺棘似,没有他们路。尤其使他们难受,是他们那很会出计策脑筋也像被什东西胶住——简直像是死;只有强烈刺激稍稍能够拨动下,但也只是下。
“唉!浑身没有劲儿!”
吴荪甫自言自语地拿起酒杯来喝口,眼睛仍旧迷惘
转到另方向,并且能够把这愁闷改变为快乐。当下王和甫就说道:
“酒都喝过,们来点余兴。吉人,吩咐船老大开快车,开足马力!曼丽,你站在这桌子上,金鸡独立,那条腿不许放下来。——怕跌倒?不怕!们四个守住四面,你跌在谁边,就是谁流年好,本月里要发财!”
“不来!船行到热闹地方,成什话!”
徐曼丽故意不肯,扭着腰想走开。四个男人大笑,齐用鼓掌回答她。吴荪甫边笑,边就出其不意地拦腰抱住徐曼丽,拍响,就把徐曼丽掇上那桌子,又拦住,不许她下来,叫道:
“各人守好本人岗位!曼丽,不许作弊!快,快!”
徐曼丽再不想逃走,可是笑得软腿,站不起来。四个男人守住四面,大笑着催她。船癫狂地前进,像是发野性马。徐曼丽刚刚站直,伸起条腿,风就吹卷她衣服,倒剥上去,直罩住她面孔,她腰闪,就向斜角里跌下去。孙吉人和韩孟翔齐抢过来接住她。“头彩开出,开出!得主两位!快上去呀!再开二彩!”
王和甫喊着,哈哈大笑,拍着掌,猛可地船上汽笛声怪叫,把作乐众人都吓跳,接着,船身猛烈地往后挫,就像要平空跳起来似,桌子上杯盘都震落在甲板上。那五个人都晃晃。韩孟翔站得出些,几乎掉在黄浦里。五个人脸色都青。船也停住,水手们在两舷飞跑,拿着长竹篙。水面上隐约传来喊声:
“救命呀!救命呀!”
是条舢板撞翻。于是徐曼丽“二彩”只好不开。吴荪甫皱眉头,自个儿冷笑。
船上水手先把那舢板带住,个人湿淋淋地也扳着舢板后梢,透出水面来。他就是摇这舢板,只他个人落水。十分钟以后,孙吉人他们这小火轮又向前驶,直指铜人码头。船上那五个人依旧那哗笑;他们不能静,他们静下来就会感到难堪闷郁,那叫他们抖到骨髓里时局前途暗淡和私人事业危机,就会狠狠地在他们心上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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