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桃白天喂牛,晚上和牛睡觉。他床就做在牛栏上方——用几根硬树棍顶着牛栏两头墙壁形成块床板,铺上稻草,再加床烂棉絮。牛睡下铺,兵桃睡上铺。
兵桃白天做功夫累,天色昏黑就上床睡觉。夏天,牛栏蚊子多得吓人,兵桃上床,蚊子便团团拥来,手能抓几个。兵桃只能边抓蚊子,边睡觉。
冬天睡在牛栏上面太冷,全身冻得筛糠样。兵桃干脆抱来捆稻草靠牛放着,自己睡在稻草上,身子靠着牛,盖上烂棉絮,觉得很暖和。他就靠着这条牛,平安地度过个个冬天。
冬天,兵桃双赤脚,全靠捡别人旧鞋子才能过。捡鞋子大都没后跟,只能趿拉着,整个冬天脚后跟裸露在外,裂着大口,鲜红血从里面渗出来。秋园最是同情他,只要见到他,就喊他进屋烤火,还在靠墙边为他设个固定座位——旧椅子上垫个蒲草垫,坐着暖和。到吃饭时间,就留他吃饭。
兵桃有个尿床毛病,被尿湿稻草也懒得晒,久而久之,中间那块稻草就烂个大洞,尿就直接流到牛背上。只要看到牛背上有湿印,准是兵桃尿床。
只要爹爹稍有疏忽,条鱼便飞快塞进嘴里。也有失算时候,鱼还没夹稳,筷子就被爹爹筷子压住:“少吃点,太咸。”
其实,爷孙俩有那些田,足够。四老倌要吃好、用好、穿好也不难,但他味苦吃、苦做、苦抠。这只是苦孙子兵桃,跟着爹爹年四季都是青菜、蚕豆,拌黄瓜、腌茄子,吃顿荤腥要等过年过节。
有人听到他开导兵桃:“吃,总是空,牙齿碰碰,就过去。你叫得出菜名,想得出菜式,三天两头念念,在心里盘盘味道,不也是样吃吗?”
冬天,四老倌开始串门。长齐脚踝旧棉袍下,双爬满青筋瘦脚套着无跟烂棉鞋,乌黑脚后跟裸露在外,粗糙得像老槐树皮。双干瘦手伸向彼此袖筒取暖,手背就像洗不干净抹桌布,指甲很长,里面嵌满污垢,指甲下端呈现出十个白色半圆。有人说他这双手是挖财握宝手,为此他专门花个银元,请个下瘫麻衣相师算过命。那相师对他手大加赞美,说这十个白色半圆比别人明显、比别人大,可以搂十个太阳、拢片金光,好比抱堆金子。
听麻衣相师话,四老倌更是神魂颠倒、喜形于色,更频繁地东家进、西家出。
串门聊天时,自然少不讲起日本鬼子进村事。他崽和媳妇吃亏就吃在怕脏,不肯躲到粪坑里,硬是要躲到柴堆里。鬼子进屋好像就知道柴堆里有人,阵工夫,就把那大堆柴掀开。
鬼子把崽和媳妇捉走时,四老倌抱着兵桃就站在粪坑里,粪水齐腰子,也不能作声。从粪坑里上来,全身白花花,爬满蛆。带着兵桃跳进塘里,蛆就到水里去。捡两条命,活到如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灵验,灵验。”他又想起麻衣相师话,说不定哪天,自己能成为个大财主。
四
四老倌家养着头大黄牛,天刚麻麻亮,兵桃便牵着牛出门。牛吃青草,兵桃割青草。牛吃饱,兵桃背上捆青草,牵着牛回家,把青草放在牛栏里,把牛关进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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