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打扑克人不多,车厢里安静下来,人们以千奇百怪姿势睡去,交臂叠股,相与枕藉。这里点点亲密,换到任何别地方,都要惹起“耍流氓”叫嚷和纠纷。但这时候,少女粉脸贴着大汉发黑脚心,妇人当着丈夫面公然倚在别人大腿上。双人座上夫妻情侣抱得像阴阳鱼,头顶着彼此肚子。为点点舒适和支撑力,有人腿架在桌板上,有人脚丫高举到壁板上,有人把脚趾塞到别人屁股底下。大部分睡脸上都有个黑乎乎嘴窟窿,远看,像不约而同呼救。
天花板上灯睁着不倦眼,洒下白光,所有面孔白惨惨。睡眠真好啊!睡眠是如此慷慨、如此招之即来救主。囚徒梦也跟自由人样香甜,不管在泰坦尼克上是头等二等三等,只要爬上睡眠救生筏,众生就平等。
立立头靠着椅背,分配好脊椎和几根大骨头受力,静下来,合眼。她略想下被父亲否决卧铺什样。能有个把腰腿放展平面,那得舒服成啥样哦?
这词有点造次,它指涉是她未来作为女友、妻子那部分。她嗓子紧,低头看他手里泡面,问道,这是你晚饭吗?
他说,不是。那边有个旅客小孩闹着吃方便面,看她妈妈怀着孕,走动太费劲,就让大伙把面传出来,给她冲水。
她说,是不是个小女孩,戴着还珠格格发卡?他说,还真是,你怎知道?
她笑而不答。这时最后杯也打满,她移开杯子。他说,帮拿下。她帮他捧住纸碗,脚下地板微微摇颤。
他从碗里摸出调料包,撕开,只倒半,撕开固体油包,也只挤进去半,枣红几块落进去。剩下,他伸胳膊丢进垃圾口,制服袖子往后退下,露出手腕上道编织红绳手链,公事公办制服底下点家常东西,格外醒目。
她说,干吗只放半?他说,小孩肾还没发育完整,不能给她吃那咸。
回程时她耳边总回响着“你可真……”,那个刹车抖掉还有什词?手链多半出自女人手。她那个初三念两次、闹着上武校又嫌苦、闹着退学弟弟,就因为管鼻子还蛮俊气,身上就总冒出些女里女气零碎。那条手链背后又有几个人?这些念头像麻醉剂似抓牢注意力,让她几乎毫无痛苦地原路返回。
座位周围人换小半,“思想者”位置,现在是个头发染成黄色干瘦年轻人,趴在椅子脊梁上闭眼睡。对面那三人里,黝黑男人走,换个眉毛文成红褐色中年女人,染红指甲手里捏着牌,地主还在斗。立立把怀里杯子个个放在小桌上,怕打扰大伙牌兴,放得很轻,杯底触桌面时,用小拇指垫下。人们从牌面上抬眼说谢谢。
属于她半尺再次挪出来,她坐下,这次黄毛被她碰,就知趣地闪开块地方,毕竟都是年轻人,脸皮都还没厚起来,有互相体谅默契。她摆好双腿,再从行李箱上拖来羽绒服当抱枕搂在怀里。掏出手表看眼,十点二十。来回四十五分钟,节课长度。
这个时间,眼皮像缺油合页,拉开关拢都费劲。立立问孙家宝,你不睡?还三个小时就下车。孙家宝说,就睡!等打完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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