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种眼能看出职业人,不跟人说话时,脸上常挂着似怔忡、似冷漠神情,仿佛半魂魄不在家,无穷心事,只跟表现主义或爱德华·霍普有关。旦有人跟他说话,他先是惊下,眼白闪,赶紧扯风筝线把魂扯回来,挂起副热情随和得有点过头笑。他用那种笑来掩饰对俗人琐事不耐和容忍,由于不真,所以尺度老掌握不好。
第次见面谈小孩托管事,曹啸东请二老到日料店吃饭,高老师仅作为高师母携伴出席,前半程几乎言不发。高师母讲自己带孩子经历时,他先直着眼把墙上挂画都看遍,不出声地
头,小堆须子。高老师喜欢吃豆芽卷春饼,嫌外面发豆芽不干净,乱放药水,所以高师母自己发豆芽。小面板前头,个手机用支架斜撑着,暂停在赵丽蓉春晚小品页面,老太太正写大字“货真价实”。这张桌正如整个屋子缩影,那些“艺术家”部分是男主人,其余那些有点俗气、人间道具属于女主人。
球球像个小大人似坐下,对膝盖紧贴,双脚悬在空中,曹啸东飞快把那摞印外文画册推到她眼前,手掌在最上面那本上拍两下。球球垂下头,翻开画册,页页掀动。高师母有点心不在焉,愣几秒钟,弯腰收拾桌子,把绿植手册合上,在杂物间挪来挪去,说,瞧这乱,今年过年们没怎收拾,老,光应付就累得够呛。
桌子底下曹啸东脚轻轻碰孙娟脚,朝那笸箩豆芽努嘴,孙娟挪挪屁股,把笸箩拽过来,抓条豆芽,掐去须子。高师母扬起双手,簸动着说,小孙你快放下放下,你那是刚做美甲吧?都弄脏。嗐,这是那谁没弄完就不管……她埋怨句,像忽觉失言似,嘴边个讪笑。
曹啸东也伸手拈条豆芽,拇指指甲掐,掐掉尾须,说,没事,她在家也是干家务闲不住,习惯,边干家务边听有声书,最近她爱听《追忆似水年华》。
孙娟面择豆芽面说,您这怎又是馄饨,又是豆芽卷饼?曹啸东说,高老师点菜点得越来越复杂,也就您才有这耐心,接得住。
高师母停阵说,今晚?啊对,小曹小孙,今晚跟老高可能得出去拜个年,不能留你们吃饭,老高老同学,夫妻俩去纽约带孙子,三四年没回国,今年好容易回来过年,约们去吃饭。你看就这不巧,真是不好意思。
曹啸东忙说,没有没有,们坐会儿就走,其实就为让球球看看高爷爷周奶奶,她老念叨说想您二老,想看看高爷爷最近画什新作品,是不是,球球?
球球抬头说,嗯。
高师母看到小孩,眼中有镇静祥和,行,等会儿高爷爷画完,你去找他玩,也让他松泛松泛。
金属门球转动声音,锁舌嗒声弹出,走廊尽头那扇门开,高老师低着头走出来。高老师叫高正则,网上搜索下,能出不少网页、图片,有他在意大利留学时照片,大高个,长发扫到肩头,下巴上毛毛地蓄点须,搂着达·芬奇似大胡子洋师父站在斗兽场外,背后是那个被撕去截圆筒建筑,好像人在明信片里。四十年过去,长发还是长发胡须还是胡须,只是白多半,高挺腰板也驼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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