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直刺李善德心口。他怔怔:“尊驾所言无差,不过缺得不是小钱,而是大钱。你要借?”
天下送客最好手段,莫过于“借钱”二字。苏谅却毫无退意,反而笑道:“莫说大钱,就是条走海船,小老也做主借得。只要先生拿身上样东西来换。”李善德本来抬起筷子,登时僵在半空——这家伙过来搭话,果然是有图谋!
他在长安听说,海外胡人最擅鉴宝,向来无宝不到,今天这位大概要走眼,居然找上位穷途末路老吏——身上能有什宝贝?
苏谅看出这人有些呆气,干脆把话挑明:“昨日小老在馆驿之中,无意见到经略使幕里赵书记登门,给先生送来五府通行符牒,可有此事?”
“这,这与你何干?”
几与幼鼠等同,与他在长安伙厨里见到那些简直不似同种。李善德顿觉阵冰凉从尾椎骨传上来,惊骇万状,整个人往后躲去。
只听哗啦声,案几被他弄翻在地,案上纸砚笔墨尽皆散落,那放妻书被墨汁浇污半幅,彻底废。李善德时大恸,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太岁逆行,干脆去问问驿头哪里是珠江,干脆蹈水自投算。
不料他刚披上袍子,腹部阵鼓鸣,原来还没用过朝食。李善德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做个饱死鬼好,便正正幞头,迈步去驿馆食处。
岭南到底是水陆丰美之地,就连朝食都比别处丰盛。碗熬得恰到好处粟米肉羹粥,里头拌碎杏仁与蔗饧,三碟淋鸭油清酱菜,枚鸡子蒸白果,还有合海藻酒。至于水果,干脆堆在食处门口,随意取用。
李善德坐在案几,细细吃着。既是人生最后顿饭,合该好好享受才是。只可惜身在岭南,没有羊肉,如果能最后回次长安,吃口布政坊孙家古楼子羊油饼,该多好呀。
“小老经商几十年,看人面相,如观肺腑。先生如今遇到天大麻烦,急需笔大款,对也不对?”
“……嗯。”
“明人不做暗事。你要多少钱粮,小老都可以如数拨付,只求借来五府通行符牒,照顾下自家生意。公平交易,你看如何?”
原来他盯上,居然是这个……
为不落人口实,赵欣宁给李善德这张通行符牒,级
想起长安,他鼻子又酸。这时对面忽然有人道:“先生可是从北边来?”李善德看,对面坐着个干瘦老者,高鼻深目,下颌三缕黄髯,穿件三色条纹布罩袍,竟是个胡商。看他腰挂香囊、指带玉石作派,估计身家不会小。
李善德“嗯”声,就手拿起鸡子剥起来。谁知这胡商是个自来熟,会儿过来敬个酒,会儿帮忙给剥个瓜,热情得很,倒让李善德有些不好意思。
其时广州也是大唐大商埠,外接重洋三十六国,繁盛之势不下扬州,城中蕃商众多。这胡商唐言甚是流畅,自称叫做苏谅,本是波斯人,入唐几十年,直在广州做香料生意。
“若有什难处,不妨跟小老说说。都是出门在外,互相能帮衬下也说不定。本地有俗谚,做人最重要就是开心。”
“你们岭南怎是个人就来这套!”李善德忍不住抱怨。苏谅突然用那只戴满玉石大手压在筷子上:“先生……可是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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