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晚,他也涌现出同样感慨。这世上,竟有比人体结构更复杂东西。
眼前条吊着煤油灯小船漂过来。这种小蚱蜢船往来于上海与苏州之间,运货、载客两不耽误,随停随走。孙希点也不想回医院,便喊船家靠过来。艄公问先生去哪里。孙希只说随意,然后斜靠在船尾点起支烟来。
艄公大概见惯这样冒失鬼,也不多问,顾自划起来。小船犹犹豫豫地在水面上转几圈,时而东折,时而西返,两缕涟漪在黑暗中交错飘忽。
就在孙希不知漂向何处之时,方三响已经返回医院。他停好驴车,正准备回宿舍去休息,却见到杜阿毛从廊下笑嘻嘻钻出来。
自从鼠疫事件之后,方三响和青帮关系越发紧密。刘福彪多次暗示他来烧香,允诺代师收徒,平辈排字。方三响对此毫无兴趣,不过看在陈其美面子上,去闸北出诊次数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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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无数纷乱思绪,他站在门口拆开信封。里面是封中英文双语荐信,被推荐人是SunHsi,落款是冯煦花押。附信还有张汇丰银行无记名汇票,数额为两百英镑。
年前冯煦承诺孙希,只要窃得账册,便保他出国继续深造。冯公这封空白荐信,表明孙希任务已经完成。
附在信后,还有条寸许小幅,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副对联:“来日大难,对此茫茫百端集;英灵不昧,鉴兹蹇蹇匪躬愚。”
孙希不懂书法,国学也差,这副对子看得似懂非懂,捏着信纸不由得陷入茫然。
“拜托方医生你件事,们最近要搞批药品。”杜阿毛压低声音,递过张清单来。
方三响借着廊下电气灯光扫眼,瞳孔不由得缩。清单上写着不少西药名称,里面居然连肾素都有。
“你们这是……要去抢谁地盘?”方三响抬起头
凭着那封荐信,他可以回到魂牵梦萦伦敦。那两百英镑足够支付上海到伦敦路费,还够年生活之需。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必须离开红会总医院。
这并非个艰难抉择。孙希当初是被迫加入总医院,如今可以抽身离开,继续去追寻自己梦想,怎想都是桩美事。可不知为何,他点都高兴不起来,感觉团无形脓肿蔓延到整个肺部,填塞每个肺泡,阻断每级气管,令他艰于呼吸,形同溺水般痛苦。
这不是直以来想要吗?应该开心才对呀!孙希越是这样想,溺水感就越强烈。他茫然地走到苏州河畔,张开大嘴,试图吸入更多氧气,却不防被股腐烂味道冲入嗓子。
远远地,大块黑乎乎物体被混浊河水推动着,在孙希眼前漂过。夜里光线太差,那也许是头遭瘟猪,也许是头病死牛,甚至是个溺水人攀着几根树枝也说不定。它表面微微蠕动着,那是落着许多苍蝇,边缘水面泛着圈油腻夜光。
苏州河沿途居民们,经常在夜里把垃圾抛入河中,它们在冲刷中结合、分散,黏结成各种古怪形状,像条条巨大黏稠鼻涕,顺流直入黄浦江。这番污秽景象,活像是发生“GreatStink(大恶臭)”泰晤士河。孙希陡然想起来,当初他接下冯煦委托,也是这样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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